“父亲,淮北此行已是箭在弦上,但是你放心,如果没有对策,女儿也是不会应下的。”
窦训见着神情坚定的女儿,一时间心里充满了复杂,她是真的长大了。
“你的意思是?”
窦绥将工部盖了印的漕运分仓图展开,铺在案上:“父亲请看,三仓分运,旱路改水,临南王再想截漕——”她指尖点了点图上洛水驿的位置,“霍家军会出手。”
窦鸿的手指抚过图卷边缘,忽然老泪纵横。
“绥儿长大了,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是我窦训的好女儿。”
“姐姐!”!窦蓉的声音从屏风后刺出来。
“姐姐如今在这长安好响的威风,贵女公子们无有不知的。他们一听我是窦家的人,便纷纷给我递帖子,想进姐姐的女学,倒是叫妹妹好生应酬。”
窦妍端着茶盏进来,袖口绣着牡丹,白了一眼,一个扭身将茶洒在了窦绥的官服上。
“诶呀,姐姐,真是不好意思,茶太烫,没拿住。”
窦绥没说话,只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诏书。窦蓉凑过来,刚看清“淮北漕运总督”几个字,脸色就变了——那印泥是御用的朱砂,边缘还沾着龙涎香的气味。
“妹妹。”窦绥将诏书展开,慢条斯理地铺在茶几上,“这差事若办砸了,按律当斩的不仅仅是我。更会连累窦氏满门。”
窦妍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片。窦蓉脸色煞白,手指绞着帕子。很不服气。
“有什么了不起,以为有了天大的能耐,实则就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封什么官还不是要去淮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送命。”
“够了!你们两个下去,不要再胡闹,你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嘘寒问暖便罢了,还冷言冷语,回去反省。”
窦妍窦蓉两人撅着嘴,不服气地回了房。
内室里,阎氏正对着铜镜补妆。镜中映出她眼角的细纹,还有窦绥站在门口的影子——窦绥官袍上的金线晃得她眼睛生疼,像一把刀子剜着她的心。
窦绥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
“阎氏,你母族勾结临南王一事,你早就知道吧?”
窦绥试探到。
阎氏突然手一抖,胭脂掉在妆台上:“你胡说什么?我母家虽然做错了事被陛下训斥,但仍是效忠陛下,何来投靠临南王一说?”
阎氏瞪大了眼睛,手里不停摩挲着衣角。
窦绥见她手里的动作如此之多,便知道此事她定是知道的。便了然一笑。
“夫人不必惊慌,本官也是随口一问。若您母家是清流之辈,自然无惧天威。”
阎氏骤然手抖,脸色苍白。
窦绥从阎氏房中出来,便直奔大门,门房见是窦绥,慌忙把烟杆往袖子里一塞:“姑娘这是要出门?”
“去趟城西。”
门房不敢多问,只问她:“城西…要不要给您备匹马?”
“不必。”窦绥系紧披风,“走走便到。”
暮色里的朱雀大街比白日清净,青石板被夕阳镀上一层暖色,卖糖人的老汉收了摊,推着独轮车吱呀而过。卖包子的见着窦绥,便直接拦下。
“姑娘,尝尝新出炉的包子?皮包馅大。”
窦绥接过包子,给了铜板。她始终觉得,后面有影子跟着自己似的。便脚步更快了些。
转过永宁坊的牌楼,远处一座三层木楼挑着朱红灯笼,楼檐下悬着块墨漆匾额,上书“朝月相辉”四字。楼前停着几辆青帷马车。
掌柜的见上楼,忙不迭迎过来:“霍爷早吩咐了,姑娘来就带去三楼雅间。”
楼梯转角处飘来脂粉香,几个锦衣公子正搂着歌姬说笑,见窦绥一身素袍径直上楼,笑声戛然而止。有个穿绫罗的撇嘴:“这年头连姑娘都敢穿官袍招摇……”
“你知道什么,听说宫里封了个女官,鹰扬将军家的,叫窦绥,估计就是她。”
窦绥脚步未停,直奔雅间而去。门虚掩着,里头檀木香萦绕其间,霍铮倚窗而坐,手里把玩着一枚铜制令牌——正是“漕运分仓密符”。见她进来,他挑眉一笑。
“你来了。”
窦绥关上门,径直坐到他对面:“你的人跟了我一路?”
“怎敢?”霍铮将令牌抛给她,“只是方才见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跟着你出了窦府。”他指了指窗外,“现在还蹲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
霍铮倒了杯热茶推过去:“润润喉”
窦绥见着空荡荡的桌子。
“饭呢?”
“什么饭?你叫我来不是讨论漕运一事吗?”
窦绥无语。
“讨论啥也得先吃饭啊。这我就要说说你了,人机感别那么强好吗?吃饭睡觉,我人生中雷打不动最重要的两件事,不吃饱饭还谈什么工作。掌柜的!”
窦绥大手一挥,直接将菜单上的招牌点了个遍。
“炙豚,五侯鲭、羹臛配葵菜、再来一道甜的,就枣栗怡吧!两碗麦饭,一壶桂花酿!就这些,不够再点,算本官账上。”
霍铮却不愿意了。
“这怎么行,同姑娘吃饭,肯定要我请客,掌柜的,算我账上!”
却被窦绥按着坐下。
“行了,下次再给你机会。”霍铮只消作罢。
两人酒足饭饱后,终于想起来聊聊漕运之事。
“行了,吃得差不多了,先说正事。漕运分仓制要成,得先过三道坎——”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画,“一是淮北驻军的粮草调度,二是解决临南王安插在漕运衙门的耳目…”
没过一会,窦绥便聊地口干舌燥,大口地喝起水来。
窦绥心中感叹,比失恋的闺蜜还能聊。
霍铮感叹。
“这状态去得快,来的也快。”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嗖”的一声。霍铮猛地推开窗,一支羽箭钉入窗框,箭尾还在颤动。
“孔雀胆,剧毒。”他嗅了嗅箭杆。
“不过没动手,只是警示。”
窦绥抓起令牌揣进怀里:“看来临南王比咱们更急。”
“对了,我一直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
见着霍铮遮遮掩掩,便直接问他。
“别磨叽,快说。”
“你上次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怎么说?”
“说来也巧,阎氏的飞鸽被我拦下得知,契机就在今日,阎家私运兵器过境。你们府中恐怕要出事。”
“今日?”窦绥念头一转,机会这不就来了。”
“什么机会?”
霍铮见着她似乎不觉大祸临头,反而高兴,觉得奇怪。
“阎氏,我那个黑心肠的继母,想必她母族造反,也有她的份。”
霍铮便将短刀抛给她:“这事不小,你行事要小心,这刀刃淬了毒,见血封喉。”
“放心,我心中有数。”
霍铮见她接刀的手稳如磐石,忽然低笑。
“阿绥现今倒有几分将军风范了。”
窦绥白了他一眼。
“谁准你叫我阿绥的。没大没小。”
霍铮却不服气。
“论年纪,我大你两岁,自当你该叫我…”
“叫姐姐。”
却把霍铮带的头发懵,一时间反应过来,想起这俏皮话又红了脸。
下楼时,歌姬们的笑声又响起来。窦绥踩着楼梯,听见那穿绫罗的公子正问:“方才那位是谁?看着好生眼熟…”
掌柜的赔笑:“是鹰扬将军府上的姑娘。”
“窦训的女儿?”公子嗤笑,“听说她被送去掖庭当差,莫不是疯傻了…”
话音戛然而止。霍铮扶着栏杆回头,烛火映着他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锋。
“说话注意点,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窦绥从朝月相辉楼回来,第一时间来到窦训书房,将兄长窦执叫来,并将奴仆支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
窦训见此,停下了手中滴墨的狼毫。
“绥儿这是做什么?”
窦绥见着窗户边也无人,才放心地将从霍铮那里得来的消息赶忙告诉窦训和窦执。
“父亲,哥哥,阎家私运兵器。此事你们可知道?”
窦训一听这等谋逆之事是岳丈家的大舅哥干的,顿时慌了神。
窦执更是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你从哪儿听来的?”窦训问。
“霍铮拦截的阎府密信,他们准备了三百副甲胄,二十张角弓,还有…足够烧毁半座粮仓的猛火油。父亲,此事需赶紧解决,否则闹起来恐连累到我们霍家。”
窦训猛地拍案:“这可是塌天大祸!”
茶盏震得跳起来,茶水泼在急报上,晕开一片褐渍,不可置信地扭头问窦绥。
“这么说来,民间传闻的阎氏投靠临南王是铁证了。”窦执说着。
“父亲。”窦绥按住他发抖的手,
“这么一说就说得通了,听说临南王的人在淮北挖了三条暗道,而表兄昨日刚带人去过洛水驿。他们勾结是铁证了。”窦执道。
窦绥从袖中抽出一卷麻布,展开是幅粗糙的地图,“霍铮还给我一个东西,亦是铁证,这是霍家的人从阎家管事身上搜出来的,您看——”
窦训凑近细看,瞳孔骤缩:地图上标着窦绥即将去往淮北的线路图,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火油灌顶,见人放箭”。
“简直是胆大包天,我们霍家要么装不知道,要么就只能……”
内室传来脚步声,窦绥警觉地收起麻布地图。
原来是窦蓉和窦妍裹着斗篷闯进来。窦蓉指着窦绥鼻子:“你怎么一回来就扰的家里频频出事?能不能回你的掖庭去!真真个讨债鬼!”
窦妍扯住窦训衣袖:“父亲,事情我们都听到了,舅父当年替您挡过刺客,您不能忘恩负义!”
“胡闹!谁让你们偷听墙角的,你母亲怎么教的你们?这能是世家闺秀能做出的事吗?”
还未等窦妍说些什么,阎夫人进来了。
窦绥知道,她一定要向父亲求情了。
“大人,你我之间十五年的夫妻之情,妾未曾求过你什么,如今阎氏一门出事,妾请求大人,勿要参与此事。”
窦训被吵得头痛。
“如今这证据确凿,瞒得过一时,瞒不了一世。就算我不管,旁人也会报上去,明日一早,宫里就会知道此事。”
“大人,阎氏出事,岂非连累窦氏一起遭祸?若能将此事按下,我兄长或许有转圜之地。我可以给他写信,让他趁早收手!”
阎夫人眼里转着泪花,极尽恳求着窦训。
“不成,不成!若我知情不报,才是真的要连累窦氏满门,我知你心中惦念母家,但怀英啊,你难道想看着我窦氏以性命拼来的家业付之东流吗?何况我们还有孩子,执儿已经封了仆射,承儿羽林左监,岳儿越骑校尉,我绥儿也是封了七品司水,蓉儿和妍儿虽未及笄,但日后好生教导,也必会有个好前途。我们没必要为着他们断送自己的前程不是?”
窦训拉着跪下的阎怀英,他不想她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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