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塔维斯本能地想要拒绝。
这东西……怎么说呢,比他人生中的第一条尾蜕都丑。
对于蛇类基因伴生者而言,蜕皮单独发生于尾部、莫约一年一次,单次耗时两三天。这一过程中如果缺乏经验、不慎磕碰,尾巴就会被蹭得斑驳,最终变成难看的纪念品。
在蛇类基因伴生者心中,获得一张完整尾蜕的成就感难以替代。
因为尾巴帽的完整性,赫塔最终做出让步,在甘霖期许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他腼腆一笑,违心地夸赞道:“真可爱。”
“那就快试试。”林白认真说,“大小啊形状啊,还有颜色和保暖性,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跟我说,我回头再改进改进。”
这小盘羊,未免贴心过头了。
将帽沿卷起来的过程,视觉上像在卷一截软软的水管。赫塔维斯视死如归,翘高光洁紧韧的尾巴,尽可能缓慢地滑入了简陋的帽子。
幸好夜已深了,整个商场没剩多少人。
几秒后,赫塔微微挑了挑眉。
不得不说,这东西起效还蛮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内里略显粗糙的舒适感已经开始包裹住尾巴,这份暖意直接又纯粹,就像林白给人的相处感受。
连带着它的丑陋,都显出了几分笨拙的可爱。
“蛮合适的嘛。”林白眨眨眼,“不过,这还不是全部,要彻底穿好,才能发现我的彩蛋。”
他话刚讲完,赫塔已经看见了。
……一颗小绒球。
准确来说,位于帽子顶端的一团白色小绒毛,赫塔把尾巴帽戴好后,它就位于尾巴尖尖,只需轻微动作,就会跟着晃悠,真是童心未泯。
赫塔维斯看过旧世界的欧洲童话,觉得这东西应该做成红色,这样他就可以驱赶真正的驯鹿,把蛇尾伸进烟囱里给小孩送礼物了。
“喜欢吗?”甘霖努力压着笑,“小毛球用的是仿生羊绒哦,这是我的制作水印。怎么样,是不是很特别?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我没骗你吧。”
面前的亚瑟终于失笑:“嗯,很特别。”
他补充道:“也确实比花更实用,我很满意,不用麻烦你再调整了。”
甘霖也很满意。
果然,亚瑟正如刚刚的新推测一样,对自己心怀不轨——因为通常来讲,中大型或食肉型动物基因伴生者,大多会对小型与食草性伴生者心怀轻蔑,极端者甚至会拒绝直接接触。
自己刻意保留一颗代表羊的小绒球,对方非但不生气,瞧着反倒还蛮高兴。况且帽子这样丑,对方不仅愿意配合戴上,也没有立刻取下来。顺带因为注意力的转移,不再执着于得到仿生花了。
亚瑟这种性格温和的毒蛇很罕见,却意外地能同林白同频。甘霖又想到赫塔维斯,忽然觉得与带着侵略性的赫塔相比,亚瑟才更该是无毒的黑王蛇。
他微微翘起嘴角,暂时恩准了亚瑟对自己的小心思。
“接下来,”赫塔维斯说,“林白,该吃晚饭了。”
小盘羊立刻点头,随他一起往餐厅去。迎着对方满足的眼神,赫塔维斯忍了又忍,最终决定忍到分别,再把尾巴帽取下来。
毕竟,“亚瑟”身为曙光区底层居民,鲜少受到这种善意,也必然会对林白有所回应,哪怕需要忍受餐厅服务员时不时的瞥来的目光。
他只能尽量稳住整条尾巴,不让那颗小绒球晃得太欢。
不过直至相对而坐时,林白仍时不时看他,目光在脸和尾巴之间流连,这种自以为无形的关注,叫赫塔维斯心中倏忽冒出一种新想法。
林白是不是,已经对亚瑟产生了真正的好感?
自己不过是想要一只仿生花而已,林白却忍着假性发情期后的尴尬,为他现场制作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这种上心程度,自然超出了相识初期的范畴——可如果林白只是想在自己这里寻求短暂庇护,是不会在帽顶缝那颗小球的。
因为它绝非顺从,而应该是“能否更进一步”的试探。
新世界人类由于伴生动物基因,从而滋生了部分旧世界人类不甚在意的、微微返祖的领地意识,将带有自己的生物讯号的物品或信息留给对方,大抵只会有两种意思,一是挑衅,二是亲近。
林白显然不可能是前者。
赫塔维斯思及此,瞬间想通了对方主动提及“假性发情期”的真正含义——也对,一般来说,极少会有人亲自在他面前说这个,曙光区的居民们大多是靠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的,赫塔自己这么多年来也是如此。
因而他险些忘记了,相比于更加在意家族体面、以至于在性方面稍显压抑的曙光区,汇织和底巢则更加开放,居民可以肆无忌惮地向异性或同性表达好感,不必担心遭受非议。
不过林白生性腼腆,这大概已经是他鼓足勇气、释放信号的结果了。
他看起来,已经对亚瑟产生了明确的好感。如果当真如此,那么自己顺势回应,关心关心林白的成长经历、童年玩伴,正在情理之中。
“今晚这家餐厅出售不同口味的营养膏。”赫塔面上不动声色,“你看看,最想吃什么?”
菜单上顶级M1的价格高得离谱,甘霖估摸亚瑟的钱包已经所剩无几,于是贴心地只点了M2特别款,营养膏摆盘精致地端上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动,仿真烛光映亮了两张脸庞。
和谐的氛围中,透露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缱绻。
仿佛彼此都在偷偷怀春。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高级餐厅吃饭,”甘霖略显局促地胡诌道,“让你破费了吧。”
“也就几天工资而已,”赫塔跟着信口雌黄,“毕竟,难得在曙光区碰到从前的邻居。”
“也算不得邻居啦。”甘霖笑了笑,“我和弟弟开店的时间不长,没能在南麓街就相遇。不然,我肯定会带他上门拜访的。”
“那现在弟弟一个人留在店里吗?”赫塔维斯微微皱眉,面露忧虑。
甘霖不得不垂下眼,落寞地“嗯”了一声。
“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总得赚到贡献点,生活才能继续。不过左邻右舍都知道阿慈的情况,我也打过招呼了,大家会帮忙照看一二的。”
赫塔维斯微微前倾:“你此次来曙光区,打算待多久?”
“顺利的话,演出结束后半个月吧。”甘霖作认真思考状,“嗯……严格来说,公司的活儿四天后就结束了,不过我会多留几天,售卖歌剧演出的周边仿生花。”
“歌剧演出,”赫塔作仔细回忆状,“是在流金歌剧院进行么?说起来,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进去,里面真是漂亮。不知道你们负责的是哪一场?要是票价不算太贵,我也去支持一下。”
“《归墟之祷》,会由翎生主演。”甘霖问,“亚瑟,你知道翎生吗?”
赫塔维斯当然知道,母亲瑟曦爱好古典歌剧,他从小被带着一同看过很多场,对这位新星也有所耳闻。
“不知道。”赫塔问,“是今晚你送花的那个人吗?”
“对。”甘霖说,“他是我偶像。亚瑟,他是不是特别漂亮?”
“的确气质出众。”赫塔维斯沉默片刻,轻声说,“林白,你也不赖。”
亚瑟果然在见缝插针地示好。
甘霖确信林白这张脸只能算清秀——制作假身份之初,他为了削弱骨相的优渥,甚至在特意在面部增设了小雀斑,以扰乱整体视觉感受。
“哪里的话,”甘霖不好意思地垂眼,攥紧了手中餐具,“我,我这样的小盘羊,怎么能和当红歌剧演员相提并论?翎生的伴生基因可是白鹤。”
赫塔心思微动,终于将话题引上正途:“盘羊怎么了?羊属基因伴生者,身形比鹤更小巧,只是美在两种不同的维度,最近被通缉的甘霖,不也是羊属?他之前在南柯,可是颇负盛……”
赫塔话及此,猛地咬住舌头,偏头闷声道:“抱歉。”
甘霖却像是毫不在意,乍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却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亚瑟的反应。见对方骤然止住话题后,甘霖心头一紧,意识到这是个探听案情进展、混淆视听的好机会。
亚瑟肯定是知道某些什么,才会显得紧张,害怕自己说漏嘴,导致消息外泄。如果亚瑟当真完全没有参与此案,又何必对“甘霖”这个名字分外紧张呢?
说起来,此前自己从陈星那里套话时,也是亚瑟出声打断了进程。结合慈蛛给的个人资料,亚瑟昨天才正式回归西南二区警署,最近两月的时间里,他都被抽调走了,执行难以查验的保密任务。
甘霖散漫地想,指不定任务所属单位正是SEC呢?
那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关系,”甘霖小声说,“我前天早上刚好碰着新闻,见到了甘霖的通缉令,他确实和许多羊属基因伴生者不一样。”
很好,林白上钩了。
赫塔顺着问下去,好奇道:“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来。”甘霖沉默一瞬,微微蹙眉,“其实我不喜欢甘霖,这人从小就不合……”
他话至此,猛地止住话头。又迎着对方的视线,笨拙地转移话题:“亚瑟,我们还是吃饭吧。”
林白这个人,怯懦、温吞,从不关心八卦。
赫塔维斯默默回忆对方的性格特点。眼下林白漏了陷,明显曾经认识甘霖,却立刻止住话头,应当是害怕惹火上身、节外生枝。
可是刚巧,亚瑟无权参与此案的侦办过程,所以不过是出于好奇,而非工作需要。
“没关系。”赫塔凑近点,体贴地关切道,“这案子是SEC负责,西南二区才不想沾这个烂摊子。不开心的事憋着只会更难受,你可以偷偷跟我说。”
很好,亚瑟上钩了。
甘霖咬住唇,面上犹豫再三,终于重新开了口。
“其实我和甘霖一样,都在三盘巷生活过。”甘霖说,“不过,他似乎是个外来户,出现得很突兀。”
“我是在雨季末尾,意外遇见甘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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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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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尾巴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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