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失败。
这对十四行诗来说并不成问题,即使她会被上司加重怀疑,那又如何呢?她在行军厢摩挲着肩上的背带,包里沉甸甸的,除了一些伪装成衣物的棉絮以及些许干粮外,还装着她那把狙击枪的所有零件。
回到指挥所就向上司申请退伍吧。她如是想,我已无法再扣动板机,我拿上枪就会颤抖——这片战场已经不需要我了。
但她的上司显然不这么想。
“开什么玩笑!”他的手重重地拍在那张精致华丽的办公桌上,桌子震了一震,连带着上面的烟灰缸一起。烟灰的余烬被洒了出来,又被他一手拂开,扬起的灰尘从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模糊了十四行诗的双眼,她不太明白上司为何会如此动怒。只是一份离职申请而已,况且……我真的无法再开枪了……
“你小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战时状态’,用你那装满蕾丝和首饰的破脑子看看《意大利军事刑法典》!我们现在进入了战时状态!你知道吗?……“上尉喋喋不休地叫嚷着。然而十四行诗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只不过是在提到《意大利军事刑法典》时稍微清醒了一瞬。《意大利军事刑法典》……书吗?我已经有多久没看书了?我到底有多久没有提笔写字了,我好像只学会了开枪射击,我只学会了杀人……她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手臂也不自觉地晃动。
好冷……明明是春天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冷……她此刻只想蜷缩起来,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眼前逐渐昏暗起来,她看不清周围的所有事物,只隐约感受到有光从窗外透进来,那位多嘴且粗鲁的长官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光线,以至于此时的屋内是灰暗的……黑暗的……他太胖了……不合时宜地想起这种话。挡住了……挡住了什么呢?她努力地回忆,对了,挡住了那个教堂的十字架……红色的十字架……白底红色的十字架……红十字会……还有……维尔汀……
大脑终于支撑不住过多的负荷运转,她身子大幅度摇摆了一下,双腿软弱无力,‘扑通“一声,十四行诗仰面倒下,倒在那个唾沫横飞的上尉面前。
上尉的唾骂声逐渐减慢,他有些怔住了,他还记得这个少女意气风发的模样,端着狙击枪,从他的窗口击中那只混在在鸟群里携带情报的白鸽;而她现在躺在冰冷的地上,小腿无意识地抽动着——他不由得想起他的小女儿,在她十来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在不断地发育成长,半夜时,她总会敲开父亲的门,带着撒娇的声音喊:“爸爸,我的小腿好痛……”
记忆有些恍惚了。他的女儿已经随着大部队迁移到后方,血脉相连的家人现如今两相隔绝。有多少年没见到她了呢?她现在还会捂着小腿喊疼吗?
上尉点燃了他常抽的雪茄,喃喃自语,“果然就不该让女人进军队……”他抽着烟,又砸吧了两下嘴,发现十四行诗彻底毫无动静后,高声叫喊:“亚齐!现在就进来!把这个女人扔到禁闭室去!”
******
“维尔汀小姐……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向您汇报……”奥莉娜有些局促地站在维尔汀的办公室门前,犹豫半晌才终于推开了门。
“什么事情?”维尔汀从一堆大大小小的公文报纸中抬起头,松开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钢笔和文书,面带倦色地看向她的助手。这几天她都在忙着和联盟国以及轴心国的长官们周旋,实在有好几天没睡上过一次好觉,眼下泛出乌青色的眼圈,在她过分白皙的脸庞上显得格外突出。自从12日遇刺以来,联盟国方面的长官不得不减少与红十字会的往来,同时也减少了对红十字会的物资援助……但维尔汀依旧在两方面军中斡旋,试图为她和她的红十字会所谋取一点生的可能——这里的人本应该继续活下去,他们都是战争中最无辜的一群人。
“今天早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除了那个混进来的狙击手以外……那位十四行诗……”维尔汀打断了她的话,又继续低下头看着她的文书,“她和她的下属走了,我知道。”“不需要向联盟国方面汇报吗?”奥莉娜有些捉急,对维尔汀的做法甚是不解——明明只要供出来十四行诗这个人,就能确保他们继续获得联盟国的物资支援,而不是陷入现在这个两相困难的境地。
为什么不那么做?
维尔汀的手从她的发梢轻轻拂过,指尖拨弄着她的菱格发带,若有所思般,“嗯……为什么要供出她呢?“接着抛出了奥莉娜意想不到的问题。”因为她是刺客啊,她混入我们这个中立组织,不就是为了刺杀您和联盟国的长官吗?“奥莉娜激动起来,她的手攥紧了自己上衣的下摆,整个人绷成了一条线。”请冷静一下,奥莉娜小姐。“维尔汀单手下压,她明白自己这个助手心里在想什么,她真的有些累了,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半歪着头看向奥莉娜,菱格发带的尾端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在空中划出数条看不见的线,”她在这次刺杀之前为我们传递了很多情报……你知道的……“”就因为这些?但是人心是不会不变的,您也看到了,她从前线上下来,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冰冷的杀人机器!您看到了!她……说不定早就叛变了!“奥莉娜质问着,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遏制住即将喷发的怒火,”她这次甚至带了两个下属一起来实施刺杀行动!她根本就不和我们站在一条线上!““奥莉娜!”维尔汀猛地站起来,双手撑住桌面才勉强维持自己的平衡,她直视着奥莉娜的双眼,那双浅灰色双眸下暗藏着隐隐的怒火——她生气了,奥莉娜意识到。
第一次见到维尔汀这么生气,她却在维尔汀的怒火中逐渐松懈下来,也松开了她按压在胸口的手,没等她继续质问,维尔汀扬了扬手,示意听她说完:“十四行诗这次任务之前和我见过面的,你忘了吗?”奥莉娜这才从愤怒中抽出一丝清明的意识,对了,当初登记的时候,还是她和十四行诗进行的交接,最后才把消息传递到维尔汀手上。
“那为什么?为什么您还是会遇刺?既然告诉了您他们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为什么……”奥莉娜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但她仍是不解。
“她的上司对她有所猜忌,只告诉了他们行动地点和时间,连对象是谁都没告诉十四行诗……但你也知道,十四行诗和我……很熟……所以她猜测目标是我。结果看来,也确实如此……”维尔汀缓缓坐下,原本支撑着下巴的手移到了额头上,缓缓地揉着,似乎是在缓解头痛一般。她的头低低地埋下,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
“那为什么?……”奥莉娜愤怒的心彻底被抚平,但她仍是疑惑,“为什么你们还是会遇刺?“维尔汀依旧埋着头,她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在她交接完消息后,我和联盟国的长官阿莱纳多已经更改了地点和时间,而且,按照十四行诗的安排,她和她的下属会在三楼经行部署,而我们只要将地点和时间进行更改就行了……但是,为什么会有一个狙击手同时在二楼……这不像她的作风……我只能推测是十四行诗认为这名狙击手准中率不高,或者她没有给这个狙击手安排任务,于是允许他回到难民集中区。但是走在半路上,他发现了我,并推测出我就是这个红十字会的管理者……或许我该将头发剪短,那样才不会看起来像一位长官……”一点一点将她的推测告知眼前的少女,她在为十四行诗洗白罪证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这次刺杀行动和他们所选择的紧急避险……只怪阴差阳错。
真的只是阴差阳错吗?她反复诘问自己,如果把会议时间再多推迟一天呢?如果当时自己没有留着长头发呢?是不是就不会被看出身份?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灾难?——尽管这场灾难里只有弗朗切斯科一个人死亡。
但他也是人啊……维尔汀昂起头,看着发黄发黑的天花板,内心无比地痛苦和煎熬,她听说,那个男人是流着泪对自己开枪的;他们说,他不像个上过战场的士兵,他拿枪时,手在剧烈地颤抖;难民群里有人说,他是农夫,等战争结束,他想看看自家的麦田和家中的妻儿……
战争把每个无辜的人都卷入政治漩涡,他们最后的牺牲都成为了政治棋盘上毫不起眼的一兵一卒……
是什么促使他拿起枪对准了维尔汀,又是什么促使他选择饮弹自尽?
谜底无人知晓。
“维尔汀小姐,我还有一事想向您请教……”女孩低下头,十指交叉,又抽离,不断摩挲着自己的双手,揣揣不安,似乎做了长足的心理准备,“为什么……您如此肯定,十四行诗……她不会背叛您呢?“
为什么……
“没有理由……你只需要相信她,就像我这般信任她……她绝对会站在我们这一方,绝对……”维尔汀正视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她记得这孩子也曾经是难民营中的一员,后来她凭着自身出众的能力,留在了维尔汀身边,成为了维尔汀的助手。
但是什么促使她向维尔汀提出这样的问题呢?插入在红十字会和联盟国的间谍?或者说,她害怕……害怕也成为刺杀目标中的一员?
相信她吧……这个世界上相信她的人可能只有我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相信她。十四行诗为了我们,为了这个红十字会,为了这些难民和战俘,她也在尽她所能地奔波忙碌着——即使她被她的长官猜忌和怀疑……请相信她吧……维尔汀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很快她又把自己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现在只有我能做到全心全意地信任她……
维尔汀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之前的想法从脑子里丢出去那样。接着她从厚厚的公式文书里抽住了压在最下面的一张细长的纸条,表面泛起褶皱,但被各式书文压着,已经平整了不少,纸条还带着毛边,似乎是从什么地方急匆匆撕下来的;纸条面上的字迹简洁,但字与字又相互勾连,不乏潦草之感。这张纸条,包括这张纸条上的一笔一划都透露着写作者的匆忙。维尔汀朝奥莉娜招招手,“过来看看这个。”奥莉娜凑近,却只见那上面写着几个捉摸不透的数字和单词:“11,0,out,2,man.“
“这是什么意思……“奥莉娜有些不解,即使她常常帮助维尔汀传递各类情报,也没见到过如此独特的写作情报方式。“意思是:11日凌晨,零点,有两个男人溜出了集中区,可能是去上厕所……但更可能是——传递情报。”维尔汀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去问问那天夜里的值班人员,是哪两个‘老鼠‘溜出去了吧。”她示意自己的助手去查,又拿起她之前那份公文,继续研读起来。
“但是,为什么……而且,这是怎么知道的……”奥莉娜还是不打算离开,这不足以为她心中的“十四行诗”洗脱罪名。她揪着衣摆,满脸的不可置信——我们的队伍里出了奸细!而且这一切又是怎么得知的?……
“十四行诗告诉我的,这是她常用传递信息的方式……”维尔汀继续读着她的文书,不时用笔做下标记,似乎并不打算为她能读懂十四行诗的暗号做解释,“或许是在我们交谈之后的那个夜里,她回房时恰巧撞见了……但那天的时间太过仓促,她只能这样写下消息传递给我——这纸条是我在12日早上进门时捡到的,她把它夹在门缝里,以便我一开门就看得见。”所以,请相信十四行诗吧……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她知道奥莉娜仍对十四行诗带有偏见,即使仅仅是这一次任务出了差错。
“好的,我会去查的……”看着奥莉娜点头答应,最后转身带上房门,她那一身的戒备才松懈下来,把之前隐藏好的怅然若失都流露出来,落在这个房间内——只是这一次再也没人能接住黯然神伤的她了。
******
十四行诗醒了,在那个久违的禁闭室内。
狭小的单间,处处透着一股霉味,抬头望去,天花板已经生出大块的霉斑——连往年常在此驻足的蜘蛛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破败的蛛网,安静地悬挂在天花板的一角。
她晕了多少天?摇摇头,想不起来。
想说话,开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嗬嗬……”她剧烈地喘息起来,挣扎着,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翻身,她试图爬起,却滚下了床,头骨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终于于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神枪手‘小姐吗?在禁闭室里睡了三天三夜,看您是做了个不错的‘美梦’吧?之前不都被万人敬仰,现如今怎么成这个样子啦?”有人在门外,嘲讽着她。
十四行诗对他的嘲讽不予理会,她只用着沙哑的声音,微弱地呼喊:“水……”
门外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没过多久,门下方的小口被推进一个盘子,里面盛着清水。那人依旧带着讥讽的口吻:“尊贵的‘中尉‘小姐,您就用这个喝水吧。”
十四行诗挣扎着爬起来,她朝那盘子看去——一个狗用的水盘。她浑身上下猛地颤抖起来,五指紧缩在一起,“嗬……嗬……”,喘息着,朝那盘子一点一挪了过去——她真想把这盘子砸了!但心中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是她目前唯一能获得的水源,丢了盘子,也就意味着,她也弄丢了这唯一的水源,她唯一的生存用品。
不能砸,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直到见到维尔汀……十四行诗用理智压制心中的怒火,于是她捧起那个盘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门外人没了动静,似乎是真拿十四行诗没办法,他不再开口嘲笑十四行诗,只是陷入了沉默,在此之前对十四行诗的蔑视之心在他心底不安地躁动着,但再也没有冒出头来过。听到盘子落地的声音——十四行诗似乎是喝光了盘中的水,他最后开了口:“上尉说你这是算逃兵,法典上是这样说的……可能你没读过《意大利军事刑法典》,上尉让我把它转交给你……”小口又被推进来一本厚厚的法典,“你就在这里关禁闭,一直呆到战争结束……感谢上尉吧,逃兵都是要处以死刑的,他从少校那儿替你捡回来一条命。”十四行诗低低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她的情绪,只是沉闷。看守人瞬间有点不爽,她的上司帮她捡回来一条命,她就这种态度?没等他发火,却听见十四行诗接着缓慢地说——她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连发音都说得不太清楚:“谢谢上尉……还有你的水。”接着她拿过法典,又把盘子推出小口。看守人看着那个光洁如新的盘子,把嘴边的唾骂都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捡起盘子走远。
十四行诗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翻开那本《意大利军事刑法典》,一点一点地研读起来——就和她一年前在家里读诗那样,一字一句,都刻印在她脑海里。
******
红十字会最后还是找到了那个奸细——雷诺。但禁不住大家的苦苦哀求,“长官,放过他吧,您知道的,他在这里一直都在帮大家的忙,什么重活累活都帮着干,救助幸存者里永远有他的身影……”“放过他吧,长官。物资不充足的时候,他把仅有的干粮那给了我和我的孩子,就他一个人挨饿,他是个好人啊……”
没人愿意相信雷诺就是那个叛徒,他为他们做了太多的事,贡献了太多,就算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愿去相信。
善与恶又有谁能分清。
“所以……就不管雷诺了?”奥莉娜向维尔汀汇报了众人为雷诺求情的事,最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稍加看管即可……他也不想打仗,我看得出来。”维尔汀依旧处理着她那繁忙的事务,但眉头紧锁着,一刻也不能放开——这段时间战事吃紧,联盟国方面也缺粮少水,而他们仅有的物资也即将告罄……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维尔汀心上的乌云,抹散不开。
“今天,我再去联盟国那边请求援助吧。”奥莉娜看着愁眉不展的维尔汀,突然提到。“什么……”维尔汀略微睁大了双眼,她从未想过这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会有一天主动提出要去请求支援,“但是这一路上都在打仗,你知道的。“
“放心交给我好了,我会带着救助物资回来的。“少女举起右拳,放于她的胸口,像是在为什么发誓般——更像是在为自己鼓气。
“好吧,那你准备一下,记得把红十字会的标志露出来,切记注意安全……“既然奥莉娜执意要去,维尔汀也没有阻止她的理由,况且她也不能离开这个安全区,眼下只能指望奥莉娜为他们带来生的希望。
少女迅速收拾好一切物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坐上了那辆她常开的货车。
“注意安全。”如千千万万次的叮嘱,只不过这次,红十字会几乎所有的、能动起来的男女老少都跟在维尔汀身后为她送行。
“放心吧,我会的。”一如既往,奥莉娜露出那张灿烂的笑脸。
他们会挺过去的。奥莉娜这样想着,她系好安全带,开着车,出了红十字会所的大门。
******
夜色渐深,夕阳一点一点被大地吞噬,最后消失不见。
但周围仍有火光,灌木丛在燃烧,噼啪作响;慢慢开始有迫击炮的声音,巨响和闪电不时袭来——奥莉娜知道她已经快走到两军交战之地了;她猛地听见有轰炸机向她袭来,螺旋桨飞速旋转,发动机隆隆作响,越来越近了,这样的声音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架轰炸机在急速俯冲之后又快速爬升,死神的身影刚刚笼罩了她,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那把巨大的镰刀从她头顶上轻轻挥过,片叶不沾。
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奥莉娜停了车,她不能再继续沿着大路向前走了,前方在鏖战之中,她贸然闯入,只会白白弄丢一条性命,况且,她还载着全红十字会人员的希望。
她跳下车,关上车门,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感受大地的震动从哪一方传来,哪里在炮火轰鸣。
黑夜笼罩大地,但这片土地上仍有战火在燃烧:闪光弹在夜里透出刺人的光线,某一刻亮如白昼;硫磺的气息弥漫在整片土地上,浓烟滚滚,先是沾染奥莉娜的鞋袜,最后灌满她的全身。
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奥莉娜在这一刻仿佛才意识到,红十字会是她唯一的安歇地,除此之外,所有地区,所有的大地,都被战火点燃,在熊熊燃烧。
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一时冲动想着今晚就要出发,为什么不等到明天战火停歇——但明天战火也不会熄灭,她突然意识到。战争每时每刻都在爆发,她在维尔汀、在红十字会、在联盟国的庇护下生活了太久,和平在她的血管里流淌着,自她从红十字会出来之后,虚假的和平下掩盖着的战争才真正从她心脏里迸发出来。
不能再继续停留了,少女站起身,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系好安全带,握紧方向盘,她长舒一口气,像是要把自己内心的胆怯全都吐出来那样,对着自己说,“出发吧。”在刚才她的感知中,这条大路的前方整爆发着一场可怕的战役,“走小路吧。”像是劝慰自己般,她开着笨重的货车,摇摇摆摆地,走上了一条羊肠小径。
那条路并不平整,一个接一个的弹坑密集地排布着,然后又被碎石填上——真的是碎石吗?奥莉娜在车辆的颠簸中不自觉发问,没人能解答她的疑惑。但只要太阳一出来,或者闪光弹一射,立即就能发现:那些并不全是碎石,还混杂着人类的白骨。
但幸好是夜晚,也幸好硫磺的硝烟太浓,货车的灯光昏暗,不足以让奥莉娜看清道路上的情况——否则她得吓个半死。
她就在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上一直走着走着,直到货车的灯光照出了一个庞然大物,也或许是浓烟的投射让它看起来庞大,但这足以把奥莉娜的心吓得砰砰直跳,她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嘎——”她动作太猛,货车颤动了几下,彻底熄火了。
唯独车灯还亮着,有人影从浓烟里冒出,他们遮掩着自己的双眼,走到了奥莉娜车前,“喂,小妹妹,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这里开车。”
幸好是人。奥莉娜脑子里无端跳出这个想法。看起来好像也没有恶意,于是她跳下了货车。
三个男人围在她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她和她的货车。“哦,红十字会的——“似乎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声,但很快他们接着之前的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开着车?“奥莉娜埋下头,低声回应,“为了给红十字会寻求物资支援……”“噢噢噢,原来是这样……”不知道是谁回应了她,但他们很快又热情起来,“我们是逃难的商人,还有一些生活物资在我们货车上,要不你去看看,买点什么走?”
黑暗是会吞噬人类的理智的,炮火也会夺去人对危险的感知力。
奥莉娜不知怎地点点头,跟着他们走向那个庞然大物——男人们口中的货车。此处似乎远离了战场中心,虽然依旧能听见炮弹轰鸣,但比之前那条大路上实在安静了太多。但一直有一种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滴滴……滴……”持续不断,但似乎又有某种规律。好奇怪啊,这声音让奥莉娜恢复了一丝神智,不对,不能跟着他们走。奥莉娜顿住了脚,下意识转身就跑,刚跑远没几步,就被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了她的短发,接着往下狠狠一拽,她瞬间失去重心,跌掉在地。
“跑什么啊?”那些男人讥笑着问她,“都到这里了还想跑?“浓烟逐渐散去,远处的庞然大物上,由清晰的白色轮廓勾勒出的的铁十字标志倒映在她的眼中。怎么办?我被德军抓住了?红十字会的人还盼着我回去呢……奥莉娜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的任务好像失败了,我就不该今晚出发的……
“别哭啊,这双眼睛多漂亮……“有人看似为她的哭泣感到惋惜,于是伸出两根手指——两根黝黑粗大的手指。
一开始被挖掉眼睛的时候她只是尖锐地叫喊和痛哭,但那些人嫌她吵,哭号的声音太难听——还会引起敌军的注意,于是干脆利落的在她脖颈上抹了一刀,顿时鲜血直流。奥莉娜能感受到她的脉搏在有力地跳动,但她全身软弱无力,想要举起手捂住伤口也做不到,最后能感知到的一切越来越少;。
什么也看不见,她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最后的光明。
她的尸体被丢在了一旁,还带着些许余温。
那些人开始翻找起奥莉娜曾驾驶的货车,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就如奥莉娜之前所说,她是为了给红十字会寻找物资支援才驾驶这辆车的。
“唉,白忙活一趟……“其中一个人踹了货车的轮胎一脚,心中满是愤慨。”别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人笑着从车里爬出,指着车厢内的一角,“看,还没被切断的通信联络。”
“把这玩意的联络地点发给射导弹的那群人,你说怎么样?”有人笑嘻嘻问道。
“那小孩不是红十字会的吗?万一炸到我们自己人怎么办?”有人犹豫了。
“放心吧,这边我们之前查过,只有一个红十字会,领导还不是德国人。”
“你不怕上军事法庭?”
“怕什么?战争还没结束,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我们赢了,谁上军事法庭还不一定呢。”
仿佛顺理成章一般,他们把联络地址发给了导弹部队。
过了许久,一朵巨大的蘑菇云裹挟着尘埃,在奥莉娜走来的那条路尽头膨胀开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