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冰冷的感应区。
幽蓝的光带亮起，勾勒出操作台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电子元件特有的极细微的焦糊味。
林夏坐在工位前，眼睫低垂，专注地看着流动的数据瀑布。
生物神经接口的实时监测数据，庞杂，精细，容错率极低。
她的工作就是从这亿万兆的数据流里，筛选出那微乎其微的异常波动，像在银河里寻找一粒特定颜色的沙。
枯燥，却需要绝对的耐心和细致。
周围的同事大多接入了效率增强插件，手指翻飞，眼珠转动速度异于常人。她却坚持用最基础的视觉界面和物理键盘。
有点慢，有点笨。
主管经过时，总会投来不赞同的一瞥。但她出错率最低，直觉似的，总能抓住那些算法可能忽略的细微的不谐和音。
今天的数据流似乎有些不同。
一段极其短暂的陌生波形一闪而过，像是乐谱里冒出一个不属于任何乐器的音符。
不到0.1秒。
她甚至怀疑是眼花，手指却已下意识地悬停。
“怎么了？”旁边工位的同事，太阳穴贴着最新型的无线接口贴片，懒洋洋问了一句。他的眼球表面掠过一层淡蓝的微光，是内置显示在刷新。
“没什么。”林夏轻声说，手指落下，敲击键盘，将那段波形悄悄标注，拖入个人缓存区。动作自然，心脏却微微加速。
公司规定，所有异常必须立即上报。
但她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波形似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不像寻常错误。
下班铃声是模拟的古典钢琴音，清脆，却毫无感情。
人们麻木地起身，断开连接，走向出口。
林夏最后一个离开。她仔细检查了操作台，断开了所有物理连接，这是她的习惯，老派，但让人安心。
港城的夜是被霓虹点燃的。
巨型全息广告牌侵占着每一寸视野，悬浮车流无声滑过，留下斑斓的光轨。空气潮湿，混杂着尾气、食物摊的香气和廉价能量饮料的甜腻。
林夏拉高了外套的领子，汇入人流。她住的地方，在霓虹光芒勉强能照见的边缘街区。
路过街角那家闪着刺目粉光的义体改装店时，她加快了脚步。店里总聚集着些眼神亢奋、肢体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人。
“嘿！小心点！”
一声惊呼，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音。
林夏猛地停步，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年轻人差点和她撞上。他手里抱着一个敞开的工具箱，里面是各种精密器械和散乱的线缆，差点撒了一地。
“对不起！”林夏连忙道歉。
“没事没事，”年轻人咧嘴一笑，牙齿很白，在霓虹下晃眼。他灵活地把一个快要滚落的传感器按回工具箱，“是我没看路。这玩意儿摔一下可够呛。”
他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眼睛亮得惊人，充满活力。左耳戴着一串细小的电子耳钉，随着他说话微微闪烁。
“你是……‘星空维修’的那位？”林夏认出他工装上的涂鸦标志。她在社区论坛见过推荐，说这家小店手艺好，收费公道，尤其擅长修复老型号的智能家电。
“陈星。”他笑容更大，空出一只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伸过来，“叫我阿星就行。”
林夏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指尖，很温暖，带着点机油味。
“林夏。”
“赶着回家？”陈星抱好工具箱，很自然地跟她并肩往前走，“这附近晚上乱，尤其你一个女孩子。”
“还好。”林夏轻声说。她不习惯这种过分的热情。
“嗐，别客气。远亲不如近邻嘛。”陈星毫不在意她的冷淡，自顾自说着，“看你从那边大厦出来，穹顶科技的？厉害啊。不过那地方……啧。”
他话没说完，但语气里的意味很明显。
林夏没接话，她从不议论公司的是非。
陈星也不觉得尴尬，转而说起最近流行的芯片病毒，又吐槽某个大公司的义体有后门，言语间充满对大型科技垄断体的不屑。
走到岔路口，林夏要拐进一条更暗的小巷。
“就这儿吧，谢谢。”她停下脚步。
陈星看了看那条昏暗的巷子，眉头微皱：“真不用送你到底？听说前几天这附近有抢劫。”
“真的不用。”林夏语气坚决了些，“很近。再见。”
她转身快步走进昏暗。
陈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挠了挠头。工具箱里，一个指示灯的微光在他眼底闪烁了一下，很快熄灭。
公寓楼很旧，电梯运行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打开门，空间狭小，唯一的智能家电是一个老旧的管家机器人，轮子吱呀作响地过来，用单调电子音汇报：“晚上好，林夏小姐。今日无访客。有您的包裹，已放在桌上。”
是她在二手市场淘的、准备用来练习维修的老式神经接入器。
她没心思拆。
坐在床边，拿出个人终端。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还是接入了家庭网络——速度慢，但理论上更“私人”。
她调出了白天标记的那段异常波形。
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
她尝试运行基础分析程序。
无效，波形结构无法识别。
她放大，再放大，那细微的波动，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非自然的复杂结构，像是……某种语言？
背后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仿佛有一双眼睛，穿透了层层网络，正无声地凝视着这块小小的私人屏幕。
她猛地回头。
房间里只有老旧机器人移动时细微的电流声。
是错觉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莫名的心悸，手指颤抖着敲下指令，想要更深入解析这段代码。
就在指令发出的瞬间——
啪。
灯灭了。
屏幕黑了。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的黑暗，连机器人都停止了运作。
只有窗外遥远的霓虹，透进一点暧昧不明的彩色的光。
绝对的寂静，连电流声都消失了。
停电？这种级别的都市，区域性能源中断几乎是不可能事件。
林夏屏住呼吸，心脏在黑暗中狂跳。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几秒后。
灯光猛地亮起。
屏幕重新闪烁。
机器人发出重启的滴声。
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黑暗只是跳闸。
但林夏的终端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警告框。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访问尝试。访问源：未知。已触发本地安全防护（等级：低）。建议立即断开网络连接。】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
那不是错觉。
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因为她试图解析那段代码。
她猛地拔掉了终端的所有物理连接线，手指冰凉。
房间里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
和窗外，似乎永恒不变的冰冷的霓虹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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