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褪去,光明刺眼。
林夏坐在床沿,手指紧紧攥着冰凉的终端边缘,指节发白。重启后的房间一切如常,老旧的机器人嗡嗡作响,开始执行被中断的清洁程序,轮子吱呀划过地面。
只有那个鲜红的警告框,像一道血痕烙在屏幕上。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深度访问尝试。访问源:未知。已触发本地安全防护(等级:低)。建议立即断开网络连接。】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野地撞击,一下,又一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未知访问源。
她猛地起身,动作太快,带起一阵微风。她几步冲到窗边,唰地拉上那层薄薄的遮光帘。窗外霓虹的光被滤成暧昧模糊的色彩,投在室内,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是谁?
公司安全部?不像,公司的作风更直接,不会用这种幽灵般的手段。这更像是触碰了某个不该触碰的禁区引来的反应。
那段代码到底是什么?
寂静中,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水管里液体流动的汩汩声,隔壁公寓模糊的音乐声,甚至自己血液流动的鼓噪。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熟悉的空间如此不安全,每一道数据流都可能窥探着她的恐慌。
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腿脚发麻,冰冷的寒意从地板渗入四肢。
必须做点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她走到桌前,看着那个老旧的神经接入器,灰色的外壳,磨损的接口,像个过时的玩具。
但现在,它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公司网络不敢再用,家庭网络也不再安全,而这个离线设备,是信息孤岛。
她拿起它,手指拂过冰冷的表面,需要额外的转换器和驱动。她蹲下身,在床底的储物箱里翻找。杂乱的线缆、备用零件、几本纸质的技术手册,都是她保留的老伙计。
找到了。她接好线,将接入器与完全离线的个人终端连接。
屏幕亮起,跳出古老的识别界面。
她戴上接入器,冰凉的触感贴在太阳穴上,传来微微的压迫感。
闭上眼睛,适应黑暗,然后,由0和1组成的原始数据流开始浮现。没有公司里那种绚丽的可视化界面,只有最本质的数字世界。
她尝试将缓存区里的那段异常波形导入。
过程很慢,老旧的设备发出低沉的运行声。
波形在离线环境中被重新解析,还原成最基础的代码序列。不再是流变的图形,而是凝固的、冰冷的字符。
她一行行看过去。
瞳孔微微收缩。
这些代码的结构她从未见过。严谨,高效,带着一种非人的极致的优雅,像是某种……活的东西,或者说,曾经活过的东西的凝固态。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编程语言或协议。
但在其核心,她辨认出几个重复出现的指向性极强的指令簇。它们的目标并非破坏,也非窃取。
是“覆盖”。
是“抹除”。
是……“沉默”。
一段执行“沉默”任务的代码,本不该被发现,更不该被截留。
她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
退出解析,摘下接入器,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触碰到的是一个秘密,一个巨大到足以吞噬她的秘密。
那个未知的访问源,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吗?为了“沉默”这段本应被“沉默”的代码?以及,截留了它的她?
她将接入器和离线终端小心地收进床底最深处,用其他杂物盖住。
做完这一切后,她瘫坐在椅子上,精疲力竭。窗外霓虹依旧喧嚣,宣告着这个城市永不眠的假象。
她一夜无眠,睁着眼睛听着任何可能异常的声响,直到天光微熹,霓虹的光芒渐渐被灰白的晨雾稀释。
……
穹顶科技大厦高耸入云,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苍白的天空。
林夏走进大楼,空气里是恒温恒湿的不自然的清新感。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外套。
刷卡,安检,离子风拂过身体。
一切如常,同事们的表情一如既往的麻木或倦怠,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她坐到工位前,打开基础界面,数据流再次开始滚动。
她努力集中精神,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扫向四周。监控探头的红色光点,通风口细微的气流声,甚至隔壁同事敲击键盘的节奏……一切都显得可疑。
那个未知的注视感似乎穿透了物理距离,萦绕不散。
午休时间,员工餐厅。
她端着餐盘,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食物是合成营养餐,味道寡淡,但能高效提供能量。她味同嚼蜡。
“昨天没事吧?”一个声音响起。
是昨天那个同事,太阳穴还贴着接口贴片。他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眼球表面的蓝光微微闪烁。
林夏心里一紧。“什么?”
“区域性能源波动啊。”同事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记录上说昨晚我们片区有零点三秒的异常波动。我家的智能管家重启了一次。你没丢数据吧?”
零点三秒,原来对外是这么解释的。
“没有。”林夏低下头,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的东西,“谢谢关心。”
“没事就好。”同事耸耸肩,注意力很快被个人终端上弹出的新闻推送吸引,眼球快速转动着。
林夏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更深的不安。官方解释掩盖的那只无声的手,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下午的工作效率很低,她几次差点漏掉真正的微小异常。
快下班时,内部通讯系统弹出一条通知。
【通知:各部门员工请注意,网络安全等级临时提升至Level 3。所有数据操作请严格遵守安全规程,异常情况必须立即上报。重复,必须立即上报。】
Level 3,通常只在重大漏洞或外部攻击时启用。
心脏又开始沉下去。
她抬头望向部门主管的玻璃办公室,主管正在和人通话,表情严肃,不时点头。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她看到主管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男人。
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身姿笔挺,背对着外面,看不到脸。只能看到他负手而立,听着主管说话,偶尔极轻微地颔首。
一种冰冷的极具压迫感的气场,即使隔着重玻璃和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不是本部门的人,甚至不像是普通的高管。
主管在他面前,姿态恭敬得近乎谦卑。
男人似乎问了一个问题,主管连忙操作着桌上的全息界面,调出数据。
男人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屏幕。
就在那一瞬间,林夏看到了他的侧脸轮廓,线条冷硬,下颌紧绷,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然后,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办公区。
掠过她的工位。
林夏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手指冰凉,僵在键盘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像扫描仪一样,精准,冰冷,不带任何情感。
是他吗?
那个未知的访问源?那个“沉默”的执行者?
她不敢抬头,直到感觉那目光移开,直到听到主管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的轻微声响。
她缓缓抬起头。
办公室外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男人走了。
像一阵冷风掠过,不留痕迹。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种被顶级掠食者注视过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下班铃声响起,她随着人流麻木地移动。
走出大厦,傍晚的风带着凉意。霓灯初上,光芒比昨夜更加刺眼。
她站在街边看着车流如织,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那个男人,那个眼神。
她再次想起那段代码的核心指令。
覆盖,抹除,沉默。
她抱紧双臂,却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寒意。
猎手已经现身。
无声,却无处不在。
而她,就是那个被锁定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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