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像一条钢铁蜈蚣，在城市的血管深处轰鸣穿行。
林夏挤在拥挤的车厢里，身体随着车厢晃动。周围是疲惫的面孔，闪烁的个人终端屏幕，空气中混合着汗味、香水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数字世界里，或麻木地望着窗外飞逝的黑暗。
她紧紧抓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个男人的眼神挥之不去，冰冷，精准，像手术刀一样剥开她的故作镇定。
Level 3的安全警报，主管谦卑的姿态。
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她卷入的漩涡，远比想象中更深。那段代码，是烫手的山芋，是催命符。
“覆盖”“抹除”“沉默”。
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盘旋，带着金属的腥气。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谁可能是监视者？那个穿着灰色风衣一直低着头的男人？那个戴着耳机手指飞快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女人？
疑神疑鬼，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这种无用的消耗。
地铁到站，她被人流推搡着下车，走向她那栋位于边缘街区的旧公寓楼。
巷口的路灯坏了一盏，光线昏暗。她加快了脚步。
快到楼下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路边。
是陈星。他穿着那件沾满油污的工装裤，正埋头摆弄一辆倒在地上的悬浮滑板，工具散落一地。他嘴里叼着一个小型手电筒，光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照亮他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拧起的眉头。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林夏，眼睛一亮，取下嘴里的手电筒。
“嗨！回来啦？”他咧嘴一笑，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很有感染力，“这破玩意儿，半路歇菜了。”
林夏停下脚步。“嗯。”她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工具。他的手很灵巧，那些复杂的零件在他指尖听话地组合、分离。
“吃过没？”陈星很自然地问，一边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留下一点油渍，“前面街角新开了家面馆，据说汤头是老板用真骨头熬的，不是合成膏冲的。一起去尝尝？”
他的邀请直接，热情，不带任何暧昧的试探，就像分享一个发现的好东西。
林夏犹豫了。她本该立刻回家，检查她的离线设备，思考对策。和这个只见了两次面的过于热情的邻居去吃饭，不在计划内。
但看着他毫无阴霾的眼睛，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带着机油味的鲜活生气，她忽然有点贪恋这点人间的暖意。
这能暂时驱散那如影随形的冰冷注视感。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干。
陈星笑容更大：“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好！”他低下头，手指更快地动作起来。
林夏站在旁边，看着他修理。他哼着不成调的歌，动作带着一种随性的节奏感，和公司里精密而冷漠的效率感完全不同。
很快，滑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浮空几厘米，稳定下来。
“搞定！”陈星把工具胡乱塞回工具箱，拍拍手站起来，“走！”
面馆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人，系着围裙，在氤氲的热气后忙碌。空气里弥漫着由真正食物熬煮发出的温暖浓香，这在合成食品为主的都市里显得奢侈而怀旧。
他们找了一张靠墙的小桌坐下。
“两碗招牌骨汤面！”陈星熟络地朝老板喊了一声。
面很快端上来，乳白色的汤，粗韧的面条，上面铺着几片厚厚的肉和翠绿的葱花，热气腾腾。
林夏看着眼前的面，拿起筷子，小心地吃了一口。
温暖鲜美的汤汁滑过喉咙，熨帖了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肠胃。她几乎要喟叹出声。
“怎么样？不错吧？”陈星吸溜着面条，含糊地问，眼睛看着她，带着点期待表扬的神情。
“嗯。”林夏点点头，又吃了一口。这是几天来，她第一次感到一丝放松。
“比公司营养餐强多了吧？”陈星笑着说，“那些玩意儿，吃多了感觉血管里流的都是代码。”
林夏动作微微一顿。
代码，这个词刺痛了她敏感的神经。
陈星似乎没察觉，继续说着：“你们‘穹顶’最近是不是挺紧张的？我看新闻说好像有什么安全升级？”
林夏抬起头，看着他。
他表情自然，像是随口闲聊，眼神清澈，看不出任何打探的意味。
“嗯。”她含糊地应道，“是有通知。”
“大公司就爱搞这些。”陈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层层设防，好像谁都惦记他们那点核心数据似的。”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其实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也就是吓唬吓唬外人。”
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陈星。
他是无意抱怨，还是意有所指？
“你对这些……很了解？”她试探着问。
“嗐，混口饭吃嘛。”陈星靠回椅子，拿起桌上的醋瓶，往面里倒了一点，“我们这种搞维修的，有时候也得会点‘非官方’手段，才能把那些故意设置障碍的老型号救回来，不然怎么吃饭？”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林夏稍微放松了些。也许他只是个技术不错、热爱自由的维修师。
“不过，”陈星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碗，表情稍微正经了点，“你一个女孩子在大公司做数据，还是小心点好，离那些核心的东西远点。那里面水太深。”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关切。
林夏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轻轻“嗯”了一声。
水太深，她已经一脚踏了进去，还能抽身吗？
吃完饭，陈星抢着付了钱。“说好我请的。”他不容置疑地说。
走出面馆，夜风带着凉意。霓虹灯依旧闪烁，但似乎没那么刺眼了。
“谢谢你的面。”林夏说。
“客气啥。”陈星推着他的悬浮滑板，“以后没事常来，老板人实在。”他顿了顿，看向她，“要是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帮忙的，别硬扛。街里街坊的，吱一声。”
他的目光很认真。
林夏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感激，犹豫，还有一丝不敢放松的警惕。
“谢谢。”她又说了一遍，语气轻了些。
“走了！”陈星踩上滑板，挥挥手，灵活地汇入街角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林夏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温暖的食物还在胃里散发着热量，那句“吱一声”还在耳边。
一点微光，在这冰冷的钢铁都市里。
但她很快甩甩头，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那个冰冷的注视，Level 3的警报，都不是假的。
她转身，走向公寓楼。
心情却比刚才轻松了一点点，至少，不是完全的孤立无援。
她走上楼梯，老旧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又熄灭。
走到门口，拿出钥匙。
动作却僵住了。
门缝底下，露出一角白色的东西。
不是广告传单，纸张质地很好。
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走廊空无一人。
慢慢蹲下身，捡起那张纸。
是一张名片。
纯白色的卡纸，磨砂质感，没有任何花纹、logo、头衔。
只有一個名字。
靳沉。
下面是一串数字，一個私人通讯码。
冰冷，简洁，像它的主人。
林夏的手指捏著名片边缘，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
刚刚因为一碗热面和一个笑容而积聚起的细微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来了。
他知道她住在这里。
像无声的阴影，笼罩而下。
她握着那张冰冷的名片，站在昏暗的走廊里，刚刚复苏的心脏再次沉入冰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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