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塞西娅第一次那么专注地去听巫原课。她在此之前漏掉的知识点太多了，完全听不懂，搞得她直打哈欠。克莉丝汀注意到，她揉揉塞西娅的头发。
“这次不睡觉了？”
塞西娅摇头，她注意到黛莲娜的视线——确切地来说，黛莲娜眼中只有克莉丝汀——她就没怎么移开过。每当她面向学生，她就迅速在人群中定位她的爱人，接着再不愿从那张笑脸上移开。
克莉丝汀连上课都会保持微笑——她不累吗？塞西娅想。克莉丝汀的神经似乎总是紧绷着的——从一开始便是，是因为她要离开这个学校吗？她从最一开始就想好了离开？
困了。
塞西娅趴下，却不愿意把眼睛闭上。前几天那晚露娜问过之后，她和克莉丝汀都没再和自己说过出逃的事情。艾瑞莉娅没参与她俩的设计，所以也不清楚安排到了哪一步。
一切如常。若非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是实践课发了个人武器。塞西娅是把长剑，克莉丝汀有套一长一短的双剑，绿宝石被克莉丝汀镶嵌在了短剑护手中间，闪闪发光，通透明丽。她摆弄那把半臂长的短剑欣赏了许久，反反复复地擦着，直到剑锋锃亮，塞西娅提醒她老师说了不要擦得太过分。她终于反应过来。
塞西娅盯着她右手上的绿环——和那宝石一样的颜色。
“海妖诅咒……没问题了吗？”
“我不知道，反正最近没什么事。”克莉丝汀冲她安抚一笑，“我有定期去医务室检查，没问题的。”
“是去医务室检查还是去见黛莲娜？”塞西娅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说的玩笑。克莉丝汀哈哈大笑起来。
“你失眠怎么样？”她笑累了，喘气缓缓，转移话题。她试图将那把剑塞进袖子——失败了。
“好一点了。”
“好一点了——指在床上躺到一点才睡着吗？”她又俯身，笔划着把剑绑在腿上，似乎可行——她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我翻身吵到你了？”塞西娅沉默一瞬，“抱歉……”
“没有没有！”她又哈哈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风铃，在即将到来的夜色间明媚。“黛莲娜给我录了安眠曲，晚上一起听吗？我觉得挺有用的——嗯哼，我在医务室睡了一个下午。”
那你晚上还睡得着吗……
她们上床。克里斯汀抬手，挑起塞西娅耳边碎杂的发丝，将一段丝线绕在她耳朵上。她自己也绕上另一根。丝线连接着一块墨绿小盒子——那颜色像是黛莲娜的头发。
“这样就可以？”塞西娅躺下。丝线带来一点痒，不过她很快适应。
“嗯，这个盒子是巫术装置，里面储存了黛莲娜的声音，丝线可以把声音传达到对应的对象。”她开启装置，“嗯……不如黛莲娜本来的好听……”
克莉丝汀的声音模模糊糊。
轻悠悠的哼唱，像是温柔拂过面颊的海水，阳光把这水晒得温暖，于是轻柔得像拥吻。无实意的架空语言与曲调相辅相成，安抚塞西娅的神经。
“塞西娅？”克莉丝汀的声音混进来，“睡着了？”
没有。
塞西娅想。她却无法睁开眼睛，像是被海水没过。她无法动弹，却不觉得惊慌——可能因为朦朦胧胧的克莉丝汀声音。她感到对方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黛莲娜的歌声里带了巫术，嗯——是巫术储存在盒子里，歌声是释放方式——黛莲娜教过我怎么用它。这曲子催眠效果特别好——不过我现在不困。就是稍微有点模糊。”
她绕着塞西娅的发尖——她似乎趴在护栏上。
“这样挺好的，塞西娅。虽然感觉有点危险，但好歹能好好睡一觉了。我好久没好好睡过一觉了，我总是焦虑地睡不着，塞西娅。我问过很多学生，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失眠。有些人就像你一样，像斯丽雅斯，她永远都是睡不醒的样子、永远都疲惫。还有些……像艾琳，她从来睡不着，她情绪总是高昂，声音洪亮尖锐。我问她怎么解决睡眠的问题，她说她会把脸盆装满水，强迫自己窒息、被涌进鼻子的水呛，之后就会好些……这学校……很多学生都像疯了……塞西娅？我是不是也是疯了？我总是头疼得难受，我想出去，我一定要出去，我必须站得更高一些……这样我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必须明白——我总是这样想。”
短暂的沉默。克莉丝汀似乎在思考——她会盯着空气，表情平静，偶尔皱眉——塞西娅了解她。
那些都是谁？塞西娅想。克莉丝汀又认识了更多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塞西娅清楚她在实践课担任着领队、在原理课和老师讨论为同学答疑、在巫术防御课大放异彩——塞西娅知道。她那么耀眼，总会吸引人群聚集到她身边。
留在原地的塞西娅。只有克莉丝汀的塞西娅。
音乐并没有停下，可塞西娅根本不清楚唱了什么，她只在乎克莉丝汀的声音。那沉默间她慌了一瞬，意识间抬手想要抓住什么——她却只是动了一瞬手指。她意识到身体已经太累了，在这一曲间，这一切终于发泄出来。未察觉到的病态维持着活力——它正消去，而此刻才是现实。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克莉丝汀让人安心的声线，“有些教师明显不喜欢我，有些教师会对我特别偏心，而有的人一直在观望。”她砸吧嘴，“我问了一些明显偏爱我的教师，他们愿意在很多方面帮忙，学业、生活……但问起蛋壳国王时，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他们对外面恐惧，对出去抵触。
我问了黛莲娜，她说没事，只是外面是海洋，可能会遇到海妖，要注意安全。我问黛莲娜蛋壳国王是谁，她也和那些教师一样——不愿意说。
所有人都忌讳提起那位国王的名字，塞西娅。”她顿了顿，又继续开口，“好像这会带来灾难一样。可有些教师同时又抱着期盼，仿佛那国王带来毁灭的同时还会带来希望。”
“可能因为她在位期间连年发动战争吧。”克莉丝汀思考一会儿，又开口，似乎想明白了，“后期几乎把国库打空了……不过不可否认，她遏止了海妖对海岸线的侵蚀，处决了那些自私自大的贵族，为塞尔维西斯争取了发展的空隙。就好像……嗯……时代等着她开辟的一样，一切都恰到好处。”
“在那样的位置……如果……算了。”她收回手，一阵窸窸窣窣。克莉丝汀也躺下了。
“或许这就是王冠的能力吧……晚安，塞西娅。”
晚安，克莉丝汀。
塞西娅想。她没法把这话传达出去。她睡着了。
“塞西娅！”
她听到克莉丝汀的欢快笑声。
“下课了，塞西娅。”克莉丝汀摇着她。
塞西娅涨红了脸，她抬手抹一把嘴角，确认没有口水——她松口气，至少这证明她还留有点体面。她把压根没打开的书捧起，夹在身侧，起身，和克莉丝汀准备离开。她还有些迷糊。
“克莉丝汀！”
她听到了那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塞西娅不在乎她。
对克莉丝汀可不是。她明显得颤了一瞬——紧张？还是惊喜？
黛莲娜老师走过来。她语气急切，又尽可能忍耐，最终显得她声音发抖。她抑制着某份激动，把脸憋得通红。在二人面前站稳之后，她笑起来。
“我拿到申请了！”
10分钟之后，人群已全部散去。黛莲娜把她们送到外面，在梧桐树的阴影下道别。她们互相点头示意，之后，塞西娅和克莉丝汀去图书馆，黛莲娜看着她们走远。
走过马路，塞西娅转头看她，那老师似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克莉丝汀突然回头，她冲过去，抱住那墨绿头发的女人——后者回应了她。她们相拥得那么紧，仿佛要把彼此彻底揉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们稍稍分开。黛莲娜捧住克莉丝汀的脸，长指甲刮过耳廓。克莉丝汀环住她的脖子。她们维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直到发抖——似乎留下了一个绵长的吻。
——她们知道彼此正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今后的相遇都会是奢侈。
她们最后说了什么话？塞西娅不清楚。克莉丝汀跑回来时，她面色红晕，胡乱抹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她似乎是被什么戳中，哈哈笑起来——她的脸更红了。
她声音打颤，眼睛带着泪水，情绪却高昂。
“我们得走了——塞西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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