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去学校的禽棚喂鸽子是塞西娅的一大消遣。
在决定了要出逃之后，塞西娅以为生活会有什么巨变——事实是，该上课上课，该睡觉睡觉。克莉丝汀一如既往地喜欢逗她，一如既往地喜欢笑，一如既往地往图书馆跑。不同的是，塞西娅会和她一起。关于那位蛋壳国王的故事几乎要被克莉丝汀翻遍了。闲暇的时候——也就是克莉丝汀不需要她帮忙找书的时候，她会去读一读那些小说——那些基于蛋壳国王的小说。里面的人名字各式各样，毫无规律——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真的去用那位国王的名讳。还有些离谱的野史，说她在成为国王之前是和海妖交合供贵族取乐的仆人——克莉丝汀把那书抽走，叫塞西娅不要读那玩意儿。
“是小黄书。”她吐舌。
“啊？图书馆里会有这玩意儿？”
“不是，是艾瑞莉娅给我的。她听说我在查蛋壳国王的事情，就搜罗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给我。”
塞西娅:“……看不出来她会读这个……”
“哈哈，说不定是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
克莉丝汀把那“污秽读物”塞到包里。抽出些别的推荐给塞西娅。“不过说实话，她像是会喜欢读这些的人——不是贬义！”她举手投降，又去翻她的资料。
像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们会坐到中午，接着去吃午饭。下午没课的话 克莉丝汀会在学校到处晃悠，观察环境，寻找机会。她最后会往黛莲娜的办公室或者医务室跑，据她说，“黛莲说不定愿意帮忙”。塞西娅不知道她怎么这么确定的，又如何能有这些自信——她不管她，她相信克莉丝汀。分开的时间，她就到禽棚去，抓把玉米小麦递到鸽子跟前，看着它们点头，在手上留下微疼的痒，逗得她禁不住笑。她不讨厌那股禽类团在一起的“奇怪”味道，那像是来自于那些可爱动物的体温和羽毛。她喜欢这些柔软的羽，触感像克莉丝汀的头发，让她心安。这个比喻有些奇怪了，或许应该说，克莉丝汀的头发像羽毛一样细腻——可塞西娅不会因为羽毛喜欢克莉丝汀，却会因为克莉丝汀喜欢羽毛。
她蹲着，抚摸着鸽子的白毛。那鸟儿啄完了麦粒，发出两声“咕咕”叫，茫然四顾，接着抖抖翅膀，在绵绵落下的水珠间走远。
下雨了。
一片阴影没过来。塞西娅转头，她看到克莉丝汀。
她穿着墨绿雨衣——是简陋的披风式，垂到克莉丝汀的脚踝。那帽子的花边倒是精致，绕着边缘一圈，止于脖子上的卡扣，像一片绿藻。她举着深蓝色的伞——在塞西娅的脑袋上空，冲后者笑，烂漫得如初生朝阳。
“喂鸽子？”
“嗯……你要来吗？”
塞西娅从小袋子里倒出些杂粮，抖落到克莉丝汀手上。后者蹲下，那伞撞到塞西娅，一阵“埋怨”、“斥责”、“逗弄”之后，将两人包裹在一起。克莉丝汀拖着手掌，温柔招呼那些鸽子过来。
脑袋与脑袋团在一起，不光是鸽子，还有人。雨衣挤着塞西娅的脸。这雨衣偏厚，估计更多是作为披风使用，因为它特别的材质，遮雨才变成了顺便的功能。克莉丝汀穿衣一仍旧贯地随便，雨衣的盘扣也只是胡乱揪着，脖子和锁骨在下蹲动作的重力下露出来。
塞西娅注意到那绿色晶莹。
“这是什么？”
“这个？”克莉丝汀弹弹手，去胸口间把那玩意儿抽出来——一只绿色的宝石，晶莹，袖珍。连结着和雨衣花边一样的丝带，绕在克莉丝汀的颈肩上。
“黛莲娜说，不喜欢戴的话可以镶在剑柄上。”
塞西娅注意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出去的事情黛莲娜可以帮忙，”克莉丝汀抚摸着石头的纹路，“老师有出校的权限，她愿意申请，给我们提供机会。等到时候校门暂时开启，我们就可以卡时间出去——其余的时候有巫术护佑，想偷溜不太行。其他老师出校时间无法确定，我们也没法做足准备。”她看着那空荡荡的架子——她在思索，“我本来还想借一些史实区的书，你知道我很想了解国王的事情——尤其是最后一任——蛋壳国王，黛莲娜也没什么办法，她也借不到那些书——更早之前的倒是可以，但蛋壳国王的不行。”她头偏着，指节穿过发丝，又绕上两圈——她的思绪大概也和她头发一样乱糟糟，“我以为老师都有权限的。为什么要特别限制？按理说老师是有记忆的，而且有不少老师亲历过蛋壳国王时代……嗯……也可以理解……”
她注意到塞西娅的苦脸，觉得好笑又无奈。
“毕竟国王可能还活着，那个校长在某些地方作出限制也合理——不用担心我啦，她不至于因为这个处决我吧？”克莉丝汀开玩笑，“我只是个不太服从管教的学生啦——”
“你肩膀怎么了？有一块红，受伤了？”
“哇！”克莉丝汀慌慌张张把衣服理好，扣紧了雨衣的扣子，疯狂摇头对塞西娅伸过来的手表示强烈拒绝。
塞西娅:“？”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有人评价过你反应很慢吗，塞西娅？”克莉丝汀笑起来，她在塞西娅脑袋上点一只“毛栗子”，后者痛得从伞的庇护里出去——
“诶——雨下大了，别出去。”
克莉丝汀站起来，歪伞过去挡住雨。她抓住塞西娅的手臂，最后往下，握住那只滚烫的手。手心留有着杂粮残渣，略微粗糙。
塞西娅憋红了脸——我就只和你说话多些，谁会莫名其妙来评价我啊！
雨其实算不上大——没有克莉丝汀喊得那么夸张，只是又细又密，连成一片。塞西娅发尖微微沾上了点水，被克莉丝汀揉拍着抹去。她又抓住自己的手了。
“回去吧？”她笑如艳阳。
“呃！你还没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汀有些犹豫地撇开眼睛——她依然在笑，嘴唇微勾。她耳根红透了，大脑袋似乎正全力处理着一件究极复杂的事情。她眯了眯眼，发出“嗯——”的长调——那片红色延伸到脖子了。塞西娅从来没见克莉丝汀这么狼狈过，她的担忧快溢出来了。
“嗯——不是什么大事……我谈恋爱了。”
塞西娅：“？”
努力思考，尝试理解，无法理解，宕机。
“哇，塞西娅，你反应和我想象中差不多。”克莉丝汀忍俊不禁，她的脸色好看了些，那片红晕消减下去。她拍拍塞西娅的脸，后者似乎还是缓不过来。她扯住塞西娅，尽可能让她始终处于雨伞之下。雨越来越大了，连面对着说话的声音都在那片残酷的冲刷之下模糊。塞西娅没再听清克莉丝汀又说了什么，只知道她的发丝永远明丽，她透着淡红的脸颊永远鲜活。她带着那张塞西娅永远熟悉的笑容——只要有这笑容，塞西娅就不会觉得克莉丝汀陌生。雨衣的兜帽在风中舞动，克莉丝汀哈哈笑着去扯住它，她似乎说了什么，吐槽这可怜的玩意儿。塞西娅只是看着她眯起的眼睛，看着她勾勒的嘴唇。塞西娅缓过来些了，或许是注意力被转移，她不再想那乱七八糟的事情。回到宿舍楼下，克莉丝汀抖落伞上的水——它如瀑般倾流。
“这雨真突然。”克莉丝汀微笑着。雨衣没怎么湿，于是她解开，搭在手臂上，厚重的面料抹过头发，留下片凌乱的潇洒。她保持着笑脸，把头发理整齐。露娜从楼上下来，干脆利落地撑起伞。
“嗨！露娜——”
黑发女巫径直走开。克莉丝汀抬起的手尴尬顿住。
“你不是说和她聊过了吗？”塞西娅探头。
“但是不妨碍她讨厌我。”克莉丝汀委屈巴巴。她苦笑了一下——这只是种故意的表演，她很快抬头，笑容又灿烂起来了。她觉大概得有意思——她时常用这方式来逗塞西娅开心，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能如愿——她依然乐此不疲。
虽然她们都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她们能够感觉到，这一点如同真理铭刻于她们的骨髓——她们认识很久了。
“那个……是谁？”塞西娅皱着眉头——她总是有这表情，像担忧——往往出现在克莉丝汀瞎折腾的时候，每当这时，克莉丝汀就要笑着去安抚她，捏她的脸告诉她“没事”。克莉丝汀看着她，她这次却没什么动静。
“嗯，是黛莲娜。”
“你和老师谈恋爱！？”
“你那么激动干嘛！”克莉丝汀被塞西娅突然的前突吓到，推手、后退，和她稍微隔开些，“她从一开始就说了她不是老师啊，塞西娅。”她笑起来，捧着塞西娅的脸。后者在她手掌间可怜兮兮。
“这是一个国家，塞西娅，只不过是借了学校的名头——有教学任务大概是因为需要一个理由管理我们。”克莉丝汀脸色严肃，“失忆我一直不明白，黛莲娜说可能是防止有人反抗。但是完成学业就会恢复记忆——这一点是真的，我和黛莲娜确认过了，这样我就又不明白了。”
她扯上快要掉下去的雨衣，又恢复本来的动作——左手夹着衣服持于腰间，右手自然下垂。她看塞西娅脸色缓和了些，抬手挽住她。她又笑。
“我不太明白……”
“那就不要想了，交给我就好。”克莉丝汀柔软的头发依过来，“我们会一起出去的。”
她们上楼。克莉丝汀保持笑容，塞西娅保持缄默。她们推门进宿舍，艾瑞莉娅坐在桌边看书。背靠桌子，倚着桌边，左手捧夹，右手翻阅——每天傍晚左右，艾瑞莉娅一定会保持这个姿势读一会儿书。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字迹在微光下模糊——她便和露娜上床去。塞西娅怀疑艾瑞莉娅这习惯完全是迎合露娜——她见过艾瑞莉娅的灯光法术，能将整个宿舍都点得透亮。露娜却是始终不喜欢夜间的光亮——她死活要去揪克莉丝汀点的油灯，也不完全是为了找麻烦。
这是艾瑞莉娅说的。自从四人决定一起出逃之后，她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艾瑞莉娅会在空闲时和塞西娅唠唠嗑——大多数这时间，露娜和克莉丝汀都不在。她的话不多，很快便回归于书本，在塞西娅眼中，她总在读书。
克莉丝汀把雨衣挂在门边的钩子上，又理了理衣服。说着“我先去洗澡了”，挑下干了的制服和毛巾走进浴室。塞西娅也收拾东西，坐下等候。
“你终于知道自己被偷家了？”艾瑞莉娅突然说话，她笑眯眯，抬起书本遮住嘴，那逗弄的尖声音还是溢了出来。
塞西娅:什么奇怪的形容词啊……
“她和黛莲娜的事情——还是我问了好几遍才告诉我的～”她眨眨眼。
塞西娅茫然地看着她。
“之前上巫术原理课的时候，克莉丝汀趁着中间下课的空闲问黛莲娜问题——天呐，你看没看到，她们那眼神都能拉丝了——”
塞西娅：“我上课基本在睡觉……”
她声音渐小——她自己也明白这是不太好的事情——她没法像克莉丝汀一样，抛弃“学生”的思维，这毕竟是在她醒来之后所接受到的第一个“事实”——一种先入为主。
“我理解——除了专业课，我都是看兴致。要不是克莉丝汀，我压根不会去几节巫术原理。”艾瑞莉娅的笑容贱兮兮的，这超出塞西娅对她的“文静”、“神圣”、“温柔”的印象了，却又莫名合理。艾瑞莉娅本性暴露后放肆了许多，她轻捏塞西娅的脸。
“幸好我不磕骨科，不然就要哭死了。”她点头，加了一句，“手感真好。”
塞西娅脸发烫。她慌慌张张躲开，站到走廊上去。露娜回来了，她头发几乎湿透，黏在半透的制服上。她看着二人，估计是猜到刚刚艾瑞莉娅的动作——基于她对艾瑞莉娅的了解和两人的表情，她皱眉。
“吃醋了？”艾瑞莉娅笑眯眯地探过去。
“没有。”露娜板着脸。塞西娅看得出她在忍耐——她的耳朵红透了。
迟钝的塞西娅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整个宿舍只有她是单身。
塞西娅：？
不过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她看着蒙上雾气的浴室，等着克莉丝汀出来。露娜的声音像块冰，散发着清晰的冷气，在艾瑞莉娅如云般柔润的声调包裹下，这一点更加明显。
“没问题，我确认过了。克莉丝汀呢？在浴室，嗯……等她出来，我出去和她说。没事，我来说就行，莉娅你可以专心忙你的事情……我没问题。你明明不喜欢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没问题，是我提出来的，那么就我来，我会解决，我知道。”
塞西娅盯着天花板。
“塞西娅也要走，对吗？”
“嗯？嗯。”被叫到的短发女孩点头，她看向那两人——艾瑞莉娅笑容满面地给露娜擦着头发，后者个子高些，尽管保持这动作吃力——她依然宠溺地俯身，任由对方折腾。
“为什么？”露娜直起身子，她顺便又冲艾瑞莉娅道谢。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抹到后面，露出她那对尖耳朵。
“什么为什么？”
“克莉丝汀是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和艾瑞莉娅就准备离开——离开这个学校，离开这个国家。你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需要我准备吗？”
塞西娅摇摇头，她脸上表情单纯，甚至可以说是茫然。
“克莉丝汀去哪，我就去哪。”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