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拿到画像,立刻马不停蹄召来陈逸舒确认。
陈逸舒先是一头雾水,还带着几分怀疑,但当他的眼睛扫到画纸上,霎时就挪不开了。
“这......这......”他仿佛忽然话都不会说了。
看得崔衍着急。
“这怎么了?像是不像,是不是这个人!”
陈逸舒惊叹:“就是他!一模一样!大人,天呐!真的!”
崔衍顿时大出一口气。
将画纸递给陆白。
“小白,把这张画拿去城门张贴,凡识得此人上报者,有赏。”
陆白小心接过画,就前去找差役。
清晨,京城的百姓们都提着菜篮、牵着孩子三三两两走上街道,却看见城门边围着一大群人,于是纷纷踱过去凑热闹。
“哟,这画像怎么画的,怎么像是真人一般,没见过这种画法。”
“怎么没见过,前几个月不是就靠着这画像,抓到凶犯了么?记性忒差。”
“说起来,我家请过画匠,他们就不是这样画的,拿那毛笔勾描细细研磨一番作罢,将我的爷爷和父亲画的一般无二,仿佛浑然一体,放在一起连我都分不出谁是谁!”
“这个画师倒是自成一派,看这里用的是淡漠,这里浓墨,这里又是白描勾画,似乎将山水的焦、浓、重、淡、清用到人像之上,兼多种微妙笔法,无一笔多余,精简丰函,难能可贵在融合却不突兀,浑然天成。”有位身着朴素的老人摸着下巴眯着眼若有所思道。
“啊,这些我听不懂,但我觉得这画画的很像真人。”
“你们怎么都在说画,这是大理寺发的告示诶,谁来告诉我写了什么,是通缉令吗?我不识字,来位义士给咱念念啰。”
有人嚷嚷道,然后果真有热心人站出来,被大家让到最前面,他抬头睁大眼睛看,口中念道。
“不是通缉,是寻人,官府要找这个人,说是认得此人为官府提供信息者,按功有赏......凡提供线索者三贯打底。”
人群中有人惊呼:“我一个月工钱都没三贯!”
众人一听见赏钱,仿佛油滴进热锅,轰得炸开,大家议论纷纷。
“三贯还是打底,真是好多钱,够我们一家老老小小省着点吃两个月了。”
在人群中有人看着热闹叽叽喳喳,有人沉默不语神色阴沉,有人眼冒金光兴奋难耐......总之,一切就这样不可阻挡的行进着。
提供线索的人比崔衍预料的来得快的多,告示上午贴出去,下午就有人敲响大理寺门。
崔衍一见来人就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了。
头戴幞头,身着褐色圆领袍衫,腰系深色布带,脚踏黑色皮靴。
虽然不像寻常读书人那样白净,甚至有些庄稼人的黝黑粗糙,但他的胡须被修理的整整齐齐,目光清正,衣着简朴干净,三十岁上下,身上有一股文气——是书生模样。
此时姜渝大概是补觉刚睡醒,她悄无声息来到众人身后,像一只沉默的影子,眼睛侧睨着这边,无声的观察着。
仿佛一只优雅踱步的狸奴,寻着自己的角落舒适坐下,漫不经心偶尔注视一眼无趣的人类。
而崔衍一见此人心中暗自确认八分,但面上端着,当是一副威严模样。
这人也颇懂礼数,见到崔衍就行礼,十足十的标准。
“草民匡嘉德见过大人。”
崔衍点点头:“不必多礼,想来你有消息要说。”
匡嘉德站着有些拘谨。
“大人,草民认得告示上所画之人。此人名唤廖光远,今年二十八岁,剑南道人,九年前考中举人,于是来京城参加春闱,两次不第,耗时六年铩羽而归。”
“我与他道中相识,相互照应,一直交好。当年我们约定今年再考,不知怎么没有见到他,我还以为他许是暂时不考了,没想到在告示看到他,也不知是何事……说来,廖弟为人古道热肠,还曾对我有恩。”
果然,如崔衍所料。
他下意识寻找姜渝的目光,果不其然姜渝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不过崔衍还要仔细盘问匡嘉德,于是这笑转瞬即逝,转头面向匡嘉德时瞬间严肃。
“小霍,都记下来了么?”崔衍发声询问。
坐在一旁小案上的年轻小吏连忙应是:“都记下来了大人!”
“好,匡嘉德,将你与廖光远相识和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事一一如实道来。”
匡嘉德拱手应是。
六年前,距离京城五十里的路上。
二十七岁的匡嘉德背着沉重的竹制书笈,腰间一把乡亲所赠的短剑,一手扶着头上草枝翘起的斗笠,一手牵着一头瘦骨嶙峋的病驴,粗糙皮靴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因为下雨而泥泞不堪的道路上。
“好冷啊,这雨下了三天了,怎么就是不停?”他将扶斗笠的手短暂放下来放到口边吹气,试图让僵硬的手得到一些缓解。
此时正是冬季,而京城左右却是一反常态淫雨霏霏。
这就苦了像匡嘉德这样的赶考人,他被冻得瑟瑟发抖,晚上烧着火都睡不着,现在放在外层的粮食也被一刻不停地雨水尽数打湿。
那些干粮都是自家面粉做的馍,是爹娘在他出发前夜用粗糙的手一块块包好给他带上的。
都被雨水打湿,馍被浸透后从包裹里流出乳白的水。
匡嘉德补救的时候已经晚了,馍水流的到处都是。
他心疼的看着软烂的馍,用手小心翼翼心痛的捧着拢着聚到一块儿。
他想起了家乡勤劳一辈子苍老佝偻,却还要弓着腰奋力举起锄头凿向并不丰饶土地只为养活他们一家人换取生活的爹,还有早起晚睡,一天到晚缝衣补鞋,做饭带孩子的娘。
这些馍是爹一滴滴汗水浇灌出来,娘精打细算从家里七口人口中一点点省出来的,他不孝,没什么本事,二十七岁才考上举人,耗尽了家中钱财,才有资格来到京城。
爹娘的期许,兄弟姊妹的期许,乡亲的期许——好重好重。
他不能失败,他一定要出头!
将混着雨水潮味的馍拼命往嘴里塞,匡嘉德吃的狼狈而绝望。
接下来路愈加难走,他艰难行进。
直到脚下一滑被书笈的重量带着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绳子脱手,病驴受惊跑走,斗笠掉下山崖,书本被褥散落而出。
匡嘉德绝望的喊着驴,但驴跑的很快,不久消失在路的尽头。
雨淅淅沥沥,打湿匡嘉德单薄的夹棉衣袍,沉重而寒凉。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轻弹泪水?
可是,话是这样说,匡嘉德却控制不住眼泪倾眶而出。
想起一路来的艰辛,不管如何努力总是处处不如人的失意。
在这样的深山老林中没人会看见、嘲笑他的软弱。
嚎啕大哭。
眼泪与雨水混做一团,匡嘉德坐在泥里,绝望而茫然。
就在这时,一只斗笠被扣在他的头上,挡住了连绵不绝的冷雨。
匡嘉德茫然抬头,却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一把拉起。
“大哥,你也是去参加春闱么?”
那是一张年轻明朗、意气风发的笑脸。
“所以,廖光远帮你找回驴子,邀请你一同进京,此后他也经常喊你一起参加酒会,让你也顺利融入举子们。”崔衍说。
“对,”匡嘉德感慨:“廖弟真是个顶好的人。”
“之后呢?廖光远喜欢与谁交往,又与谁发生过矛盾、争执之类?”崔衍直击重点。
匡嘉德沉默片刻,却没有回答崔衍,而是问了崔衍一个问题。
“先前廖弟未来,后又看见告示,我就一直不安,现在看来已然确信,大人,廖光远——他出事了是么?”
崔衍看他尚算平静,于是点点头。
“他也许已经遇害了,所以我们正在调查有关事件。听你所述,他助你良多。”
匡嘉德神色不变,但声音已然微微不稳,看得出他极力维持平静的态度:“好,我一定知无不言,为廖弟……讨回,公道。”
接下来小吏笔下如飞。
再加上后来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知道廖光远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
廖光远的信息被一片片琐碎事件、只言片语、道听途说、偶然交谈补上。
他的形象在众人的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结合众人口述、回忆。
可以知道廖光远是一个非常热心开朗的人,虽然家境不算富裕,却不卑不亢,才思敏捷,就是考试差了些。
他第一年来考试之时就一直在捧一个舞姬,那个舞姬那时藉藉无名,虽然漂亮却并不亮眼。但廖光远就是喜欢,着了迷的喜欢,不管不顾的喜欢。
他去看她的每一场表演,省吃俭用给她买首饰钗环,包下她。给她写了很多很多数不清的书信。甚至还有一次他为了给她出头和人打架,被打的鼻青脸肿都不退缩。
当年朋友戏谑他真是世上第一大情种,他红了脸,说没有。
那个舞姬就是怜兰。
在很久很久以前,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舞姬时,他是她唯一的看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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