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见雪气极了。
他一回来便去书房找人,人没见到,兴许是去哪里玩了,又或许是离开了,课业倒是都完成了,整整齐齐地摆着。可君见雪并不多高兴,反而心中升起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之后他在宅子里四处转了转,只是转转,并没有在找谁,但心中确实隐秘地希望着能够碰见谁。
可最后都没有碰见。
他回房后,心中莫名有些焦躁,便向后院走去。
可那些花朵还没来得及被“蹂躏”,君见雪就平静下来了,他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人。
君见雪走到桃树下,想看得再清楚些,那人双手枕在脑后,一派惬意的模样。他看不见那人的脸,却依然能在心中描摹出来,约莫是带着浅笑的。那人总是肆意的,带着些孩童的稚气,自他认识他起便如此,可那肆意让他觉得熟悉,让他有些隐忧。
可很快,他便不愿想了,暮色已至,阳光照着那人,他也看着那人。他总觉若他一直在上面,他便能一直看着,一天接一天。
他并没有看多久,那人便醒了,抬起一手放在眼上,约莫是嫌阳光刺眼,君见雪笑了,刚要喊他,那人便翻身滚了下来。
那一刻,君见雪的心跳几乎停下来了,幸好接住了,可他还是生气,可那人看他笑了,怒气烟消云散,可君见雪想他还是得疾言厉色些,不然这人不长教训。
不过,幸好接住了。
“你可知,若你从那儿摔下来免不得伤筋动骨?”君见雪面色严肃。
“是,知道了。对不起,君老板。”林锦十分诚恳。
“下次莫要在树上午睡了。”君见雪面色稍有缓和。
“好。”林锦眉眼弯弯。
“身上可受了什么伤?”君见雪脸色彻底平静了,多几分关切,把人放了下来,四处看了看。
“没。”林锦脸上的笑意霎时淡了,心中有些可惜,早知便装脚扭了,那样便能多抱会了。可看着那人关切的模样,那些可惜又算不得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君见雪见他除了衣摆脏了,其他什么事儿也没有便放心了,直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眸中神色平静,道:“你先跟我来一趟,那些课业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你同我一起,若有不懂之处我也能及时为你解答。”
林锦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唇角依旧带笑,可眼底又多了几抹不易察觉的幽深。
到了书房,君见雪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时不时指出些不足之处,林锦则时不时应和两声,实则并未听进去几个字,只斜支着头,用眼神描摹那人的侧脸,未完全闭合的窗叶漏了几缕金光,打在那人脸上,添了几抹艳色,消了几分病气。
其实也是好看的,林锦突然想道。
“先生。”
“嗯?”君见雪下意识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去,什么人都没有,他才反应过来,侧头看去,那人笑得好看极了。
“怎么突然这样喊?”君见雪没什么反应,只平静地看着林锦。
林锦有点失望,面上却不显,笑意不变,答道:“只是突然想起还没这样喊过您,您授我以诗书,我这样喊您也是应当的。”
“呵。”君见雪不禁失笑,“你可还记得你一开始是要来杀我的?”
“杀您是王爷的意思,若有的选,我自是想同您成为好友的。”林锦面不改色地把责任全推到齐岭身上,“好友”二字语气略重,仿佛还含着些别的意味,又问道:“那先生还记得么?”
“有时也是会忘的。”君见雪亦面色不改,手上翻阅着,这个答案让林锦有些愣住了,以至于没注意到君见雪有好几页看都没看便翻过去了。
“那先生将我当成什么?”林锦一副好奇的模样。
“学生,好友,后辈,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过,人还总是清醒些的好。”
那人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神色,三个答案,每一个都无关情爱,最后那句也不知在提醒谁。林锦唇角的笑意未变,眸中的却消散近无了,一时显得有些诡谲。
林锦没再说话,将怀中的信笺往里塞了塞,君见雪又开口了:“如今菊花都快开了,你可想明白了?”
林锦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问的什么,笑道:“没呢。”
之后他见着君见雪翻书的手一顿,指节有些泛白,估摸着是有些气了,林锦见他如此心情却是好了些。
他就这么斜支着头看着君见雪翻完了,那人正要说话,林锦抢先一步开口了:“您觉得我近日表现如何啊,先生?”
他的尾音略略向上钩了下,君见雪心中的困惑愈发巨大,面上仍维持着,道:“还不错。”
“那先生有什么奖励么?”
奖励?君见雪眨了眨眼,顿时了然了,这人的反常有了解释,他的心也静了,浅笑道:“你若想要奖励,我过两日考考你,若你答得好便有奖励。”
“当真?”林锦微微凑得近了些,两眼放光,“要什么都可?”
“自然。”奇珍异宝都给弄来。
“那我去温书了。”林锦起身离开,整个人莫名雀跃起来,走时又回了头,“届时我真要了,先生可莫气。
“不会。”君见雪还是那样笑着,看着他走了
林锦本已走了,可不知为何又返了回去,他探了探脑袋,那人点了灯,站在书架旁背对着他,约莫是在找书,林锦见他如此,心中莫名气闷,这会毅然决然地走了。
于是他便没见着那人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回过的脸。
这个时节的京城,夜晚是总见万家灯火的,亮如白昼,可称无夜。林锦房中点了一盏小灯,却门户紧闭。
“呼。”林锦长出了一口浊气,将书卷合起,摆到一旁,便熄了灯,房中刹时一片漆黑。
之后他便躺下了,闭着眼,却并没有睡去,只待着整座宅子进入沉眠。
思绪本是无踪的,可林锦又莫名抓住了些。他忆起了那个梦,那便是黄粱一梦吧,一个不长不短的梦,便将一个人的半生演尽了。
可为何只有过去呢?一点未来都不透给他。
不过,梦终究是梦,虽虚假,总还是有些好的地方的。
思绪回到他“逃难”的那晚,林锦不禁笑了,带着些自嘲的意味,他最终还是去见了的。
床上的人不过而立之年,便已两鬓斑白,形同枯槁,此时双目紧闭,屋内陈设简朴,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与林锦那模糊的记忆大相径庭,他没见着那个严肃的父亲,也不见口口相传的那位先生,只见到了一个可怜人。
他并未站在床边,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能听清那人的声音,却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他进来时见月色被云翳遮挡,月光少了,屋内就显得更暗了。
林锦本只是想来看一眼,再默默唾骂这人几句,可如今看他这副模样,一时竟不知如何才好。
在他犹豫之际,那人却动了,林锦乍然一惊,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屋内,便转了转头,这一转,恰恰好便看见了林锦,他更不敢动弹了,那人见是他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在这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清晰:“月儿……”
那人没听见回答,他往日总会听见哭声和斥骂,或是对孩子的絮絮叨叨,总不见给他一个好脸色,可也足够了。
“今日怎这般安静,我等了你许久,是不小心才睡了的,同我说句话可好?什么都好。”
过了好久,林锦垂下了眼,轻轻道:“爹,阿娘今日没来。”
屋内又是半晌无言,那人才开了口,有些犹疑:“ 谨儿?”
林锦依旧垂着眼,道:“嗯。”
“你竟长这样高了。”那人声音中多了几分感慨。
林锦没搭话,那人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这红衣可是月儿最爱的,可是她做给你的?她的针线活一向好,你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她时常坐在窗边做这些,我便在一旁备课,春日时,窗开着,桃花吹进来,可是最美的了。她最爱桃花,我送她的第一件礼,便是一支桃花簪,她可喜欢了……”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已不大清醒了,可对与妻子的回忆却如数家珍,若林锦是个局外人,兴许会对这对伉俪感到向往吧。
“您当初为何会选择将我……送走?”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将那人的滔滔不绝截流,瞬间杳无声响,这回林锦显得耐心了不少,没有催促一个答案,只是等着,他害怕着,又期待着。
过了许久,流水冲破了巨石,那人的话语像是进发出来的:“我有的选么?有的选么?!我没得选!我把人都求遍了,求遍了啊!可不够,不够,还是不够!她会死的!她会死的。可,可……”
那人的声音渐渐小了,却是因为哽咽,他悔着,却不是对眼前人的,他还在说着:“若我再看着她些 她便不会,早知……我便不告诉她了……她本可以活的呀……会难过,可……”
林锦那一刻很想尖叫,让他别说了,做出如曾经他手中刀向着的那些人的丑态,兴许他会心软些,不要再说了。可最终,他只是很平静地开口了:“你悔过吗?”
没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对我。”
那人安静了,犹豫了,可这犹豫比起他先前所见实在太小太小了。
那人说:“不悔。”
不悔,不悔,不悔……不悔!不悔!!
林锦刹然从思绪中挣了出来,他坐起,睁开了眼,什么也没有,不过兴许是云开,今夜的月光很亮,与那夜区别开来。他转过身去,正对着那扇窗,一时竟不敢闭眼。
好不容易,林锦才静了下来,却还是睁着眼,他仔细辨着声响,又是半晌没有动弹,过了许久,他才出去。
林锦走到一面墙边,这是他初来时曾仔细观察过的。
可当他真翻过去,站在街上时,心境却并不如他初来时想象的那般轻快,反是沉重的,仿佛,那块巨石如今压在他自己身上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