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桃儿一会儿过来。”
君见雪没有走近,面上的讶异顷刻便散了,瞥了他一眼便转身向屋内走去,再没说一个字,目光有些凉。
见他这副模样,林锦就是如何心潮澎湃此刻也不大敢说出口了,稀里糊涂地跟在君见雪身后进了屋。
一进屋,林锦便敏锐地发觉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
可箜篌依旧蒙着绸布,地上的厚毡也没有换,是莲青色,书卷一堆堆地摞着,字画摆设也都照旧,除了新拂了尘,也没多大变化,那么究竟是哪不大一样呢?
林锦冥思苦想。
还未想出个名堂,视线不知为何又落到了君见雪身上,那人笑眼弯弯看他在原地杵了半晌,口中还是不吐半字,那双笑眼看得他心里发毛,好似笑里藏刀。
林锦也不敢杵着了,走了过去,见君见雪坐在软榻的一端,自是不敢坐他边上的,便移了个凳子在他面前坐下。
于是乎,衣着齐整干净的君见雪端坐在软榻上,形容狼狈的林锦缩在小凳上,二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林锦也不知道君见雪为什么不说话,但他再一次敏锐地察觉到,在他坐下之后,那人素来温和的脸上似乎崩出了几道裂痕。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两人便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林锦已经开始思索他现在是应该站起来还是跪下去了。
他正细细琢磨着对面人的表情呢,忽地,林锦明白究竟是哪不大一样了。
屋内上了灯,不是他曾见的一盏,而是几乎映得通明,随之而来的,那人的神情也明朗起来,可惜,他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觉不是他曾见过的。
君见雪终于开口了,他闭了闭眼,笑意消失了,面孔变得漠然,他说:“衣服脱了。”
“啊?哦。”林锦当下就要解衣,他刚解开腰带,猛地,一道极其细微的摩擦声终于惊醒了他自受伤后便一直不大清醒的脑子。
林锦瞬间像个要被狂徒轻薄的良家少女一般紧紧拢住了衣衫,他舌头有些打结地说道:“你,你先走,好不好?”
他后面的询问几乎带了些祈求的意味,只可惜,“狂徒”毫无人性!
“狂徒”先是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瞬,不过说是一惊,也不过微微挑了挑眉,随后便一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不好,你我都是男人,有何可避讳的?”
那模样,俨然真是一位狂徒。
林锦先是被他的“都是男人”弄得心里几欲吐血,几乎想直接把什么都一口气说个明白,可又没这个胆量,于是那口气便卡在喉口不上不下,问题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幸好,林锦瞬间便想到了破局之法。
他猛地站起身,打算趁其不备跑去别处把情信藏起再回来,计划还算有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
林锦那在受伤后就飞速运转许久的小脑瓜终于宕机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倒了。不错,这位一夜连挑数位高手还成功逃脱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越过数条街道的少侠终于,倒了。若是就这么晕在地上倒还好,可他不过头晕目眩了一瞬眼前便恢复了清明。
随即,林锦便半惊恐半惊喜外加一丝丝羞涩地发现,他埋在君见雪怀里,君见雪扶住了他的胳膊。
太亲密了。
林锦的脑子,再一次宕机了,这不是第一次,可心境却大不相同。况且,未免太不合时宜。
以至于他没发现方才一直被他紧紧拢住的衣衫散了开来,也没发现一张染了血的信笺从他怀中飘落而下,更没发现有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接住了它。
还不待他想好对策,那人的声音便在他头顶响起:“桃儿,他流了不少血。”
察觉到有人看到这一幕,林锦原还无力的身子霎时绷住了。
君见雪会推开他吗?
什么都没发生,那人没有放开他,只是扶着他轻轻转了个向,让他坐下,靠在榻上,随后一点点褪去了他的衣衫。
他听得见那人的安抚,感受得到那人的小心翼翼和……颤抖?
他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待林锦再回过神,眼前却是桃儿满含着担忧的脸。林锦一愣,眼睛下意识去寻君见雪的影子。
可惜他的眼珠子转了还没半圈,刚瞥到君见雪的一抹衣角,思绪便被一阵刺骨的疼痛猛然召回了,林锦给疼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林锦下意识便想破口大骂,可定睛一瞧,原是桃儿不小心把手指按在他的伤口上了,她瞬间手忙脚乱地把他胳膊放下了。可林锦原先就被那阵疼刺得胳膊有些没劲,再被这么一放,砰!
林锦瞬间被疼得龇牙咧嘴,桃儿见状又把他的胳膊拿起来,这次的动作倒十分轻柔,只是恐怕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也弄得脑子宕机了,又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上。桃儿神色十分紧张,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说着什么,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大了些。
阿弥陀佛,林锦都想自己动手了,可还未把胳膊抽出来,他不知看到什么,愣住了。
她的舌头……
林锦没再开口,只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桃儿替他处理伤口,林锦如何都静不下来。
他心里是忐忑的,不止因为方才见到的画面。
他虽一时头脑发热回来这儿,可现下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此事他做得乍看之下确实有欠妥当,可这一细看……简直没有一处是妥当的!
林锦快疯了,他虽面容肃冷,心却几乎要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若他们问起,他该如何回答呢?他为什么出去?为何会满身血污?又为何要回来?为什么不走大门,要翻墙?
这一连串的问题,林锦每一个都开不了口。
按他读过的话本,他如今该是与君见雪剖白心意了。
可林锦开不了口。
他忽然就明白了“欲言又止”。
不知不觉地,林锦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人身上,那人长身玉立,不倚不靠,月白沾了几抹暗淡的红,约莫是方才沾上的,林锦有些懊恼。那人蹙着眉,少见的神情,手上捻着张染血的纸笺,边缘泛着微黄,当是放了多日,看上去……
诶?林锦愣了下,随后……
诶!!!!!
林锦不加思索,立时便想站起,去将那纸笺夺回,之后……
啊!!!!
林锦嘴唇咬得发白才没有叫出声来,当然,面子还得要,他没出声,皱着眉,眼中略带责问地看向桃儿,对上了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
林锦再败。
不过,林锦略感宽慰地想到,这回这孩子的反应快了些,一下就撒手了,估计来日她为别人处理伤口时,应该就没那么毛手毛脚了。
不过还是忒疼了!
桃儿开始缠布条了,林锦的视线又开始游移。
可这回却没那么多空档给他左瞧右瞧,方才还站得远远的人,此时走得近了些,面无表情地瞧着他们,信笺不知藏哪儿去了,见他瞟过来了,君见雪还对他微微一笑。
就是由于这眼中见不得几分笑意,显得皮笑肉不笑的,瘆人得很。
林锦不敢再看。
再回眸时,桃儿已经缠好了,刚轻巧地打了个结,抬眸沾沾自喜地瞧着他,脸颊红扑扑的。
林锦敏锐地察觉到现在该是予以鼓励,增长孩子信心的时候了。
“你这……”林锦当即不加思考情绪饱满地开口了,顺便垂眸想为夸奖增添些细节,随后,这声夸奖诡异地停止了。
林锦震惊了,林锦沉默了,一股暖流涌上了林锦的心头。在这之前,林锦此生从未见过,有人能比他包扎包得还烂,今日,他见到了。
说包袱都是抬举了,林锦看着眼前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姑娘,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这个小姑娘需要鼓励,可寻常溢美之词未免落了俗套,于是林锦决定用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来予以鼓励。
他依旧垂着眸,一边拖长了尾音,一边辅以点头,道:“嗯……”
果不其然,桃儿显得十分开心,甚至拿了纸笔要给他写药方。
林锦虽有些眼晕,精神头却好了些,他正想凑过去瞧瞧桃儿写的什么。可忽地,一只青瓷小瓶落到他眼前,发出一声脆响,之后又陆续几个瓶瓶罐罐。
林锦愣愣地抬头,动作有些慢,便见君见雪将桃儿手中的笔抽了出来,轻轻搁到一旁,随后将他拉起,道:“这些药你带回去,好好休养,外边候了马车,今后就不见了。”
声色如常。
君见雪转身走了,只走了几步,林锦却觉走出了天堑。
林锦想抬手抓住那人的衣摆,想抱抱他,想问……
却动弹不得,迈不开步,抬不起手,开不了口。
忽地,林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他,他呆愣着转头,是桃儿。她将一绣了白菊的香囊放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眼含着泪花。
是不舍么?林锦说不出话。
他隐约感到有什么人拉着他往外走,他却失了魂。
“林公子。”
这声音将林锦唤了回来,他发现自己坐在一辆马车里,却不及多打量,便掀了帘,去看那车外人。
却是竹影,气喘吁吁,可喜的是看上去没受什么重伤。
不是所盼之人,加上累极了,仿佛几根绷着他的线猝然断了。林锦不大想说话,只垂眸静静看着他,这张脸饶是如今血色尽失,也依旧秾丽好看得紧,像只痴心错负的艳鬼。
所幸竹影不大在意,只继续说着。
“经此一别,怕是后会无期,今来送别,林公子今后多加珍重。”
林锦没回答,竹影像是说完了,可过了一会儿,又犹豫道。
“您还小,尚是少年人,莫要犹豫,也莫让自己后悔才好。”
闻言,林锦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
之后便放了帘。
马车缓缓向前,林锦靠在窗边,也不觉颠簸,他半阖着眼,思绪空白。
车外的人声逐渐清晰,逐渐嘈杂,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响钻进了他的耳中,叫他不得不听,老旦唱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林锦的眼睛慢慢眨动了两下。
不久,人声又模糊了,沉寂下来,林锦抬手将帘子挑开一角。
林锦又翻过了那面墙,这回费力了不少。
他一路飞奔,不顾一切,力拔山河气盖世地打开了窗,随后闭着眼睛大喊道:“君见雪!我就是心悦于你,你不准当没看见!也不准与我不见!”
林锦久久没听见回应,便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眼前的场景令他虎躯一震。
屋内,青笠正在拭刀,帕子上沾满了血,竹影在看自己的伤口,包扎得十分漂亮,桃儿低头写着什么,而此时此刻,三人全都瞪大眼睛与他八目相对,也不说话,而君见雪……
他没看见。
最终,这位一夜连挑数位高手还成功逃脱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越过数条街道惨遭蹂躏还能轻功数里的少侠终于,倒了,并如其所愿,彻底昏死过去。
他不知晓,有双手托住了他。
天堑未变通途,万幸,也有了条路。
既然已经崩了,何不放飞自我[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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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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