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住胸口，五指几乎要插进胸口，可痛在极深处，难以干预。
许尘疼得弯着腰，咬牙后退几步，口齿中溢出几句呻吟，挣扎地甩开校长的手。
他本以为校长会露出不自在或者生气的表情，可抬起头，他却愣了——
他看不见他的脸。
方才那副戴着黑框眼镜的和蔼面容已经仿佛被抹成一团，只剩下一个个色块。
许尘还觉得自己眼睛出问题了，他使劲抹了两下，再用力看过去，依旧是一团模糊。
他好像记得自己在什么情况下出现过这种问题，但努力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突然困了一下。
他晃了晃脑袋，眼睛使劲闭了闭。
可就是这一闭，意识如沉沼泽，瞬间坠入虚无。
一瞬间，或一光年。
许尘猛地睁开双眼，傍晚时分，残阳赤红，如鲜血浸染。
他发现自己站在小时候住的居民楼前，耳边是各户人家隐约的男女交谈、瓢盆碰撞。
那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每家每户都有着基本相同的装修布局风格，门口都有每逢端午必购的茱萸草，有的去年全然褪色成黄白还未换下，今年就一齐将新的混着堆放积灰，还有几家门前堆满各种特产饮品的纸箱，已经干扰到居民上下出行，牛奶配送箱和白漆墙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开锁小广告。
许尘深吸一口气。
最近备考真的太累了，总时不时出现幻觉，这两天还是好好休息一下，他想。
他背着包，走进居民楼，不假思索的上了二楼。
二楼是相对的两扇门，分明都是同样的老式木门，靠右的一家和对门，甚至是整栋楼的杂乱都形成鲜明对比。
这扇黑色的大门上用新的胶条粘着一小束翠绿的茱草，门身被擦得乌黑锃亮，门前没有一点多余的杂物，只有一块洗得有些褪色的地毯。
在这样一小块一尘不染的地方，只有门上靠下的几个贴画显得有些扎眼。
那是几个老式的泡沫贴画，岁月已久，边缘有些发黄，却保存的很好。
大多数已经看不清图案颜色了，只剩一个彩色旗子和迪迦还能依稀辨认。
许尘清晰知道这扇门的背后是一个废墟里的梦幻童话城堡。
他抬起手，曲起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越来越靠近门板的时候，他的心却越跳越快。
“咚，咚咚，咚咚——”
到最后几乎被一种难耐的惊慌与害怕吞没。
像是被人一把攥住。
这是一种本能的恐惧。
一滴透明的汗珠从额角沿着少年的脸颊淌过，顺着下巴滴在劲瘦透白的手臂。
他还是没能敲下去，放下手的瞬间，攥着自己心脏那只无形的手也松开了。
他松了口气。
忽然，“咔哒”一声，门锁自动弹开了。
他忽然又被人攥住了。
那扇黑洞洞的、贴着褪色贴画的门，如同梦魇漩涡，一点点、一点点打开，一点点、一点点靠近他。
那种恐惧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充斥了他的胸膛。
他好像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压不下的惊慌使他想退后、转身、逃跑，逃离他一生也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门彻底开了——
里面的世界早已面目全非。
沙发和桌椅被烧焦成一坨，木质地板碳化，以夸张的角度向上翘起，白色乳胶漆涂刷的墙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大片大片近乎惨烈的烧痕深深浅浅覆盖在上面，疮痍满目。
许尘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垂落在身旁的手指微微颤抖。
怎么会，怎么……不可能……
忽然，房内的灰堆里擦出一丝星火，打断了他的惊慌。
原本已经烧无可烧的房间竟又燃起来，自星火处一点点扩大、蔓延，被点燃的物体居然一点点退回烧毁之前的模样。
许尘看出一开始的星火那处是一个毯子。
根本没有反应时间，火势扩大的速度超乎想象，星火蔓延着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毯子到电视、沙发……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客厅已是一片火海，汹涌的火舌翻涌，扑面热气争先恐后的从门内涌出来，叫嚣着要将许尘吞噬。
随着火势的增大，许尘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矮越来越矮，耳边的声音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有小孩子！”
“小孩怎么来了？快快快给带出去。”
“消防呢，来了吗？！”
“这小孩好像就是这家的……”
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
“消防来了！”
……
众人七嘴八舌吵得没完。
许尘却觉得这些声音很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他也不在意，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呢，她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儿呢。
很单纯、很纯粹。
没有恐慌也没有害怕。
只是抱着一丝希望想得到一个几乎既定答案的意料之外。
他不觉得沸腾的火海吓人，即使从那里冒出的烟熏黑了门上好好保存着的老旧贴画。
他只是很单纯的想：你在哪里。
多的他也不敢想了。
他没有那个勇气。
他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前进，火势太大，没有后退，他想知道答案。
就这么火光映在他放大的瞳孔里，刺痛血肉刻进脑海的最深处。
热……太热……
他感觉自己快失去意识了……可能是因为温度……也可能是因为……
他的心却渐渐冷了，缓缓闭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双睫即触的那刻，一只手陡然从人群中伸出来，抓住了他——
他猛地惊醒，回头，是他的父亲。
他还来不及开口，周围的光景以倍速极速倒退，汽车——小区大门——公路——商场负一层儿童乐园。
时间迅速退回还没有收到噩耗时。
许尘看到一个几乎占满大厅的桌子，摆满了用来小孩子开发思维创意的安全电线、小灯泡、微型发电机……
他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一个小孩，身上背着贴满贴画和各种涂鸦的小背包，皮肤是透着血色的雪白，两颗旺季出产的高货葡萄专注于眼前的拼装，活脱脱骗人生儿子的顶级通例，颜值在同龄孩子中十分出众。
那是他自己，他第一次以第三视角看自己，有些许不适，但更多的是惊异。
他站在原地，脚下像是被定住了，默默打量着四周，压下慌乱，消化现况。
这里是g商场除了游乐场最受儿童欢迎的地方，大堆的小孩几乎将整张大桌围满，手中全都摆弄着模拟电路玩具。
大人们则坐在围栏外的休息区，有的离得远远的手里夹着烟，有的拎着瓜果蔬菜，或玩手机或打成一片七嘴八舌的聊着自家小孩。
虽然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这里的确是多年前火灾发生前许尘所在的那个创意乐园，与记忆中并无偏差。
视线又回到小版的自己身上，许尘看见他小小的额上滴下一滴汗水，来不及擦，他正在连接自己浩大工程最后一根线路。
一幕幕画面与记忆重合，许尘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了，正当小孩即将按下开关，运行整座电路时，许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身边，几乎下意识的纠正他：“等下，最后一根不能这么接，会短路——”
最后一个“路”字的尾音还没有落下，小孩突然转过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许尘同他对视，渐渐从目光里看出些说不清的不一样的东西。
他盯着这双眼睛，从那黑洞洞的瞳孔里无端感受到极大的惧意，仿佛马上要被吸进去。
他急忙回神，忽然发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仿佛陷入静止。
四周都以与小孩同样的疑惑看着他，这里赫然成了视野中心。
许尘后退了几步，却发现前面的人也跟上来几步。
他转头，后面的人也更近了。
人群中忽然有一个大妈头顶流下黑色的液体，以此为始，所有人都渐渐“液化”成了不知名物体，黑色的躯干扭曲拉长，没有五官也没有四肢，只有一双双迷惑的眼神还在投来，如同鬼影。
在众人还没有完全化形的时候，许尘长腿一迈就以一种惊人的近乎本能的反应速度从缝隙里窜了出去。
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了出去，后方大群液体鬼影也几乎在许尘逃跑的时候极速追赶，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
许尘发誓这辈子都没这么拼命的跑过，可出了园区，却是人更多更密集的购物区。
更多的人以更快的速度液化。
许尘脚底一抹油拐了个弯。
商场的大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调了颜色，从亮白变成了刺眼的血色。
红雾从无数缝隙角落里冒出，瞬间充斥了巨大的购物中心，如同巨大瞳孔里的红血丝。
极度密集的鬼影穿梭在红雾里，许尘甚至根本不敢回头看上那么一眼。
许尘喘着气飞速穿过走廊，身后跟着的鬼影大军甚至因为地方不够通过，踩上了天花板，倒立着穿行。
可人力究竟比不上这不知妖鬼的东西，许尘眼前很快出现了身后鬼影即将追上的影子。
就在那倒影越来越大，许尘即将停滞住呼吸的时候。
猛然一股极大的力道出现，拽着他的手臂向旁边一拖。
“砰”的一声，门重重摔上。
四周一片漆黑。
寂静——
许尘以为自己被抓到了，反手握住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腕，用力一顶，想给他来个过肩摔。
可他一用力，竟然没顶动。
这很不符合常理，过肩摔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基本不可能出现由于对方体重比自己重上一些就摔不动的情况。
除非重量超乎常人，抑或对方知道自己会这么做提前做了准备，而没有达到此招“出其不意”的效果。
被许尘握着的手腕并不算清瘦，可也并不胖，几乎排除了第一种可能。
况且，这个“鬼影”跑步落脚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沉重。
不错，他有脚步声。
那么此人并不是“鬼影”，外面的东西跑起步来都是无声无息的。
即使被许尘恶性反击，这个人也像早知会如此一样轻松化解，并一刻不敢耽搁的拽着许尘，迅速打开一扇扇迷宫一样密集的门，向更里的房间冲进去。
许尘警惕片刻，思想斗争了一下，他看不清这个人，耳边奔跑的风呜呜吹，感受到他没有恶意，就随他牵着跑。
大约只持续了一分钟，那个人拽着他到一个大约在角落的柜子里，“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黑暗的窄小空间里，只有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喘息，清晰的肌肤温度隔着布料气息相交。
许尘感觉到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直没有松开。
这个人身高上跟自己应该差不多，或许比自己高一些。
半刻钟后，强烈呼吸逐渐平静。
那人忽然开口：“差不多了，走吧。”
许尘一愣，觉得有点耳熟，迟疑道：“嗯”
他们打开柜门出来，外面依旧一片黑漆漆的。
察觉到并没有危险的气息。
没有红雾，也没有鬼影。
许尘放下心来，语气里带着笑道：“刚才谢谢你啊，如果不是你我大约就有生命危险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声音没什么起伏：“应该的，谢就不必了。”
又补充道：“你没必要谁都讨好。”
颇具特点的嘲讽语气和说话态度与记忆中的人瞬间重合。
许尘一下子就知道这是哪尊大神了。
他嘴角抽搐，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已经骂开了：我□□*的顾摸鱼，讨好你*了呀管的这么宽，少说两句难听的能死是吗，不会说话就别说。
许尘怒斥这种反讽发言，痛恨顾时的刚直行为。
但吐槽归吐槽，讨厌归讨厌。
表面功夫维持还是很有必要的。
许尘轻笑两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还在外面，我们还是再在这里待两分钟吧。”
黑暗里，顾时仿佛很熟悉这条路，熟练的拐弯开门。
他说：“不用害怕。”
一往无前的拽着人走。
许尘微笑，积极回应：“好，我相信你。”
顾时：“嗯。”
语气波澜太不明显了，这一个特意回复的“嗯”极像在表达这样的意思：相信我？不是理所应当吗，我可是天底下最厉害最牛逼的顾时，全天下的人都应该相信我，包括你，我的手下败将！
许尘：*************
两人就在这样的暗流汹涌里，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回到了一开始的那扇门，推开门，外面已经出乎意料的恢复正常。
血红的雾消失了，灯也回到正常的颜色。
许尘低头看了看顾时还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像是暗示着问他你还要牵到什么时候。
顾时松了手，仍然一副没什么表情仿佛无所谓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的都走向创意乐园，即使满腹疑问，他们也一句话都没有交流。
休息区的中年男女接着讨论家长里短，桌前的小孩也恢复了专心玩耍的状态，互相炫耀成果，一派其乐融融，许尘开始怀疑刚刚那场“鬼影追杀”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他将目光投向“自己”。
显然在刚才的时间里，小孩已经经历过了自己精心的作品竟落得“短路”以及之后呢失落阶段，现在正在一群小孩的簇拥下，兴致勃勃地把自己书包上的彩旗贴纸转移到另一个比他高一点的小孩的作品上去。
欢迎各位食用，有建议放心提哦(^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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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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