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有私欲偏情，一时疏忽放纵便会犯下罪过。
为了赦免人类无意过失的罪行，耶稣设立告解圣事，供凡人在告解室内忏悔己罪、获得净化。
“但有罪的不止是人类。”老族长捧着厚厚的羊皮纸书，看见座下打瞌睡的商钺，毫不留情地阖书一个暴扣。
“嘶——我没睡！我听到了！有罪的不止是人类，这不是废话吗，吸血鬼、恶魔、原罪的领主，神的眼里还有什么比我们这些东西罪过更大的？”
这书重得要死，封面是皮革镶嵌象牙宝石，长荆木叶的浮雕花纹杂着金箔勾勒轮廓，一拍下来脑子嗡嗡作响。
夏恩没忍住笑出声，被奥菲莉亚警告地看了一眼，连忙捂住嘴。
昏暗的房内四角的蜡烛悠悠地晃着光。
“知道就行。”老族长吹鼻子瞪眼，又接上暂停的话题，“其实人类要告解罪行、约束自身，吸血鬼也最好那么做。”
“啊？”夏恩傻眼，“去教堂跪一跪？那些臭神父会把我们打出来吧。”
奥菲莉亚：“为什么？”
年轻血族内部近年来有一种声音甚嚣尘上，认为血族有幸获得该隐与尊长的青睐脱离人类身份，便该最大化利用来之不易的永生与力量，追求享乐、释放本性。
与之相对的，他们认为秘党戒律就是不必要的传统束缚，只是制定规则的亲王长老用以制衡年轻后代的办法。
从瞌睡里醒过来的商钺：“.....不会是因为那什么末日预言吧。”
秘党制定戒律的初衷，是传说血族作恶太过，不加约束终将反噬灭亡。
但说实话，血族里没什么人相信，莫莱亚斯人更是不相信，因为他们就是最好的预言家，这个含糊其辞的预言甚至不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更像享乐派嘴里说的血族高层危言耸听骗小孩的谎话。
老族长忽然抬头看了商钺一眼。背着晃眼的烛火，老族长那一眼沉得没什么光亮，看完很快收回，仿佛是商钺的错觉。
“人类不是有‘末日审判’的说法么，末日来临，第一阶段审判凡人，第二阶段审判圣徒、堕天使和撒旦，第三阶段审判所有死人亡灵。”
“罪大恶极的被地狱之火吞噬，罪犹可赦的上天堂。”
“这在血族里，叫‘火焚末日’。”
老族长悠悠道来，他外表的年纪很大，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模样，放在人类里也是差一口气就要去世的样子。但是却无比幸运地在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转化为吸血鬼，从此就定格在那个年纪。
因此也很有几分老头的心态，比如喜欢逗年轻人——
“所以不如趁早反思下自己犯了什么罪，提前做好准备少受点地狱火，说不定还能洗清罪孽去天国呢。”
“喏，”他下巴点点商钺，“尤其这位平时就作恶不少的二代种。”
老族长满嘴跑马的话直接给商钺从梦中气笑了。
是，他作恶多端、烧杀掳掠干了个遍，光是统领吸血鬼和天国对着干就够他在末日里被地狱火烤个千百遍、被圣剑捅上百千回了。
这么不放心，怎么还把莫莱亚斯交给他？
商钺艰难地抖开沉重的眼皮，却没成功。
他的眼睛上缠了一圈绷带。
不止眼睛，胸口、手背，有人给他换好衣物、包扎伤口，通身舒净地安置在柔软的床铺里。
商钺顿了顿，挥手拆开阻挡视线的绷带。
映入眼的是一个普通房间。
天花板是单向玻璃，可以一览无余地看见夜空。新时代的人类社会污染太重，多云雾，早就看不见以前触手可及的星空，只有月色朦胧地从云层间透出。
商钺支起身，被褥从他身上滑落。
“醒了？”
他偏头，看见一旁沙发上的审判官支着头浏览光脑文件，他们的视线隔着虚拟的电子屏幕短暂轻触，审判官下巴轻抬：“喝点。”
床头柜放着一只陶瓷杯，杯里盛满鲜红液体。
冷藏血浆，商钺一闻就知道，难喝得独树一帜：“打个商量，下次换点别的喝的行吗。”
审判官大约是在处理公务，话语漫不经心：“比如？”
“比如活人的血。”商钺的目光带点份量从审判官的脖颈间滑过。
审判官终于停下手里动作，抬目微笑：“不好意思，不可以。”
好歹比监狱里的餐食干净些，生生饿了几顿的商钺心里宽慰着，就差捏着鼻子喝干净了血浆。
他捧着空杯，感受着腹中重新充盈上来的饱腹感，陷在宽大的被褥里，一时没有说话。
食物、居所、黑暗，这些都是吸血鬼偏好的东西，容易给人一种安定的错觉。
特别在受伤之后得到照料，在某一瞬间曾经是人类贪恋安逸的本能就会作祟。
“你把我带回来的？”商钺开口问道。
审判官“嗯”了一声，上前抽走了那只杯子，他周身水雾味道的信息素很轻地拢上又随着主人离去，和天使的气息一点也不像。
但是模样相同、声音相似。
商钺想起酒馆老板的话。
转世么？
但他还是试探：“当时在告解室，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你被人一剑差点捅死。”审判官神情平静。
“什么差点。”商钺呵声，“虽然当初确实是差点.....这次我明明马上就能反杀。”
唯一的变数是那把宫廷扇......明明早是死物，在关键时刻却和圣光感应上，差点让他阴沟里再次翻船。
商钺的视线扫过床头柜上堆放的衣物，动作一顿：“扇子呢？”
“什么扇子？”
他在自己心口比划了几下：“当时你救下我的时候，周围没落下什么东西么？”
审判官摇头：“只有一把剑......和持剑的天使。”
“......算了，可能是溶解了。”
商钺神情不定，垂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是你上次说要报仇的天使？”
商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审判官的意思：“对。”
“这算是报仇雪恨了吗？”审判官重新坐回位置，“感觉怎么样？”
商钺嗤笑：“这哪算，一个幻像，我伤他是假，被他又捅一回倒是真的。这么算该是旧恨又添一剑新仇。”
“不管怎样，还是多谢你帮我一把。”
审判官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倒真是一无所知的模样。
“告解室的核心，类似于‘重现犯罪现场’，更基于记忆里的选择推导出潜在的更大的罪行，杀机也就藏在‘犯罪现场’里，”他明摆着探究道，“你的罪是什么？”
“还用说，圣战谋犯——你们人类知道圣战吧？”商钺随口答道，余光暗中观察，“正好天使杀过我，直接让场景重现就行，倒是省事。”
曾经的天使长，就这么转世成了普通的人类？
从此有了生老病死，**爱恨，陷在无望的轮回里。
商钺咋摸不出滋味，连苏醒以来报仇雪恨的那点心思都淡了：“行了，不说这个。告解室里我逮着个人——”
“你说褚青？”审判官起身给自己接了杯水，“他被我关在监狱里了。”
告解室的场景里褚青在最后一个牢房被商钺抓住杀死，但他能感觉那是假象，褚青并没有死，只是重伤，于是等着出告解室再收拾这个人。
“还得是典狱长，有权限就是好用。”商钺感慨，放下心往枕头一靠，他累死累活抓半天，审判官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锁牢里。
——审判官就是典狱长，这很好猜，他和传闻里的典狱长同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典狱长还能是谁？
审判官长身靠在饮水机旁，慢慢地饮下杯中的水，打卷的黑发融进夜色里，商钺左看右看还是不太习惯。
审判官蓝色的瞳孔在黑暗里微微发亮：“有代价的。”
走神的商钺“嗯？”了一声。
“因为放走了几个吸血鬼，被人发现举报，发派来看守监狱，”审判官慢条斯理，在‘几个吸血鬼’上刻意加重读音，“所以，你是不是该负点责任？”
商钺斜着眼看他，忽然笑了。
“你好像并不奇怪我抓褚青是为什么，是知道我在查禁药吧？”
“我在查，你当时也在追查，我发散一下思维，你来当这个典狱长的原因是不是也没那么简单？”
“不然褚青怎么就赶巧送上你面前了呢？”
他更相信是顺水推舟、遮人耳目。
商钺半趴在被子里，歪着脑袋托着腮，拉长的脖颈线条蜿蜒进宽大的睡衣领口，双眸在不经意间微微发红：“比起让我负责，要不要先交个底？”
吸血鬼最擅长蛊惑人心。
明明是他自己率先暴露，老底不小心被这个人类看穿了个底朝天，此时依然底气颇足地颐指气使、倒打一把：
“比如，集体审判是怎么回事？和禁药有关系么？”
“以及，怎么‘上天堂’？”
*
商钺追着长荆木叶的指向来到告解室，出乎意料的是，长荆木叶的反应实际来自于室内刻意留下的血。
奥菲莉亚的血。
那血牵引他进入更为扑朔迷离的幻境，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唯一能解码的只有奥菲莉亚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避世、后裔、责任、领权、礼敬、杀戒......”
“不入人间，少沾血腥！不是约束莫莱亚斯，是约束——”
约束他。
毫无疑问。
所有血族都深受秘党六戒律的掣肘，然而少有人知道，六戒律成立之初就是为了约束能力通天的二代种，叫他们庇护族裔、不致失序灭世。
老族长作为莫莱亚斯的二代始祖，和其他古老族裔一起创建血族秘党，制定六戒律，约定血族内部代代守则，若有违背交由长老院审判制裁。
某种意义上，和人间的裁判所相似、和现在的监狱审判也相似。
不遵六戒律，是有罪；人间有罪，需告解；受洗赎罪，可上天堂。
——奥菲莉亚要他通过天使的审判，去“天堂”。
但是成功在“罪孽”下存活出告解室，就算“受洗”成功了么？
大概率不是，不然商钺在杀掉告解幻境里的天使长时就该上天堂，而不是还待在这个监狱里。
但到底还差什么，连审判官都无存知晓。
“在我的任期内，你是第一个活着走出告解室的。”
“那我应该感谢你帮忙咯？”商钺挑眉。
审判官：“欠着吧，亲王殿下。”
商钺：“......”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在亲王面前这么不客气的人类。
秋招真是忙到绝望...加上为了上榜等种种原因，暂时改为隔日更了，不想等的宝可以加个收藏养肥再看[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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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地下监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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