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钺的指尖还垂着淅沥的血，白猫尖厉叫声响起的同时他指尖微动，红光一瞬大亮，转瞬又消弭。
胸口的剑伤传来熟悉的刺痛。
死地有结界，人间自古也有压制异常能量的天然屏障，千岁万载庇护人间。能力越强收到的压制越大，贵为亲王的血族在人间也讨不了好，再加上无法愈合的旧伤，现在的商钺大约只剩一两成实力。
薄血的吸血鬼都闻不出他的血来。
白猫又一声长啸，幽暗处顷刻之间便冒出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睛，浪潮般朝商钺扑食而来！
那是一群机械老鼠，嘴露金属尖牙，根根黑色毛发淬着油光，摩肩接踵间吱吱作响。瞬间嘈杂的鼠叫吵得人耳鸣，商钺“啧”了一声，反手劈开前排老鼠俯身瞬移出几米距离。
老鼠一阵凄厉嘶鸣，从地底、墙角还有屋檐下的暗处立即涌出全新的鼠类加入浪潮，踏着同类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扑向商钺，金属的毛皮摩擦着路砖墙皮发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碎屑伴随着鼠疫浪潮纷飞。
但是这么大的动静，街上依然没有任何活物。没有人、也没有真猫和真鼠，浓稠发白的空气诡谲腥臭，充斥着白猫尖锐的“警告！警告！”和黑鼠的刺耳窸窣。
商钺不愿和这些无穷无尽的金属制品缠斗，靠着剩余的一点瞬移血律不断闪现至十余米外，高速移动带起的风吹开他兜头的罩帽，他手中多出一把羽毛样式的短刀，折身回旋劈开一道数米深的沟壑！
竖起的长发在猎猎疾风飞舞，稍长的额发拂起，露出一双完全的血眸来。
这一下攻击直接让接近全部的黑鼠原地消弭成灰。
但是依然不够，每每拉开一段距离一记重击之后，总有新的白猫和黑鼠接替加入追杀，仿佛誓不罢休。
终于在他拐过第十几个短巷岔道，白猫死咬的步伐稍缓，紧接着不甘心地长长凄叫一声，所有的黑鼠随之退散至暗处。
商钺抬起头，看见前方灰白的雾气里出现教堂高耸的十字尖顶，众星拱月在周遭低矮的房屋中，天威凛冽不可侵犯。
*
阿桑别扭地捏着女仆装扮的蕾丝边裙摆：“可不可以不穿这个？”
“不行，”主管上下扫视一圈，仔细扣紧阿桑的领口，又将后背的开衩扯得更低，露出更多雪白的肌肤，“今天是‘开放夜’，有贵客来，你给我伺候好了！”
主管是个声音很尖的男人，说话像鸭子嘎嘎叫，阿桑不敢反驳，弱声回应：“我应聘的只是选手的助理……”
“助理？”主管冷呵，“进‘阿斯丁’就是默认当了表子，少给我在这立牌坊。别说助理，就是选手，被看上了就都乖乖翘起屁股，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他拍拍阿桑脸蛋，狠狠捏了一把光滑后颈上突出来的腺体，在阿桑的惊呼声中讥讽道：“你不是成天想着逃出十三区？这可是天大的机会。”
主管穿着开衩到大腿的旗袍，摇曳生姿地走了：“5分钟后把第三休息室的27号送上台。”
十三区的人没有不想着逃离十三区。
小助理也有梦想，但阿桑捂着自己的后脖颈，还是屈服给现实。他掐着点走出换衣间，在五十米处左拐，低眉敛目地敲响右手边第二个房间门：“您好，到您上场的时间点了。”
没人回应。
几个类似装扮的女仆助理带着负责的选手匆匆路过，走廊尽头的黑色大门打开又关上，隔绝嘈杂的欢呼声背后的一声尖叫。
阿桑不自觉侧耳听会了一会。
尖叫声渐渐弱成喘息。然后什么也听不清了。
但是能闻到大门也遮挡不住的，瞬间沸腾的omega奶油信息素味。
他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从十几天前被迫成为助理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
他不自觉地发起抖来，没有勇气再次敲响面前的门。
但是门突然打开，阿桑被牵引着重重摔进房内！
“救——”
呼救声戛然而止。阿桑看见一双平静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面容藏在宽大的长帽里，姿态轻松地斜倚着休息室覆盖整墙的储物柜，全身唯一一点颜色是苍白而骨感的手和手中滴着血的短刀，但那只手很漂亮，擦拭短刀时慢条斯理得极具观赏价值，用的是阿桑熟悉的布料。
阿桑低下头，看见同样一身黑袍的27号选手“巫师”倒在血泊中。
“借过。”那人语带笑意，阿桑的冷汗瞬间打湿后背。
吸血鬼，而且是未知的、高阶的吸血鬼！
血脉深处升起的本能恐惧让阿桑声音发抖，却也在同时唤起刚刚欠缺的勇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
商钺讶异挑眉，眼中笑意更浓，看在阿桑眼里却像是盯住猎物的猎手，虽然笑意温和，谁也不知道下一秒是不是屠刀落下。
商钺早闻到了同类的气息，在这座教堂附近的最大娱乐场所，“阿斯丁”内。
*
开放夜欢迎首都全区的客人来到阿斯丁，一掷千金、狎昵美色、亵玩人命。除阿斯丁，十三区全区宵禁，狸猫巡逻。
座山雕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身上肌肉堆砌如小山，对手则身形孱弱得多，被按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打，内脏破裂喷出血污，最后被座山雕徒手撕开破损的腹腔，接了一捧热血饮尽后重重长嚎。
劣质酒精味道的信息素毫无保留地席卷全场。
阿斯丁地下角斗场效仿古代奴隶角斗的形式，并不禁止选手使用兴奋剂——血腥和暴力才是决斗真正的看点——而进入发情状态的alpha猎杀欲和战斗力会暴涨至机体巅峰状态，因此大多数alpha选手都会服用强效发情剂。
场内气氛一下推至**，观众席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红色双眼，台下的omega助理不自觉泛起脸颊红晕，呼吸急促。
——不知道多少吸血鬼混作其中，人类才是零星的少数。
或者说，这是一场以吸血鬼为观众，人类为观赏物件的演出。
“座山雕二十连冠！”
“开放夜进入最后的巅峰对决：巫师vs座山雕！”
“巫师近日战绩三十胜十三负！谁会达到今日的最大彩头！买定离手！”
“压中冠军即可得：100计S级秘药！”
台上的omega兔执事挂着娇俏的笑容，在全场骤然粗重的呼吸声里推出了一小车的玻璃瓶，蓝色的药水剔透地折射最大功率的天顶探照灯。
“巫师”在一片倒向“座山雕”的喝彩声中踏上角斗场地。巫师一如既往穿着裹身的长袍，见不得真面目般在宽大的兜帽里藏着自己的面容，他的体型相比座山雕实在是太过渺小，甚至没有座山雕刚刚虐杀的失败者强壮有力，因此当座山雕嘶吼着挥来比他脑袋还大的拳头时，巫师只能四处闪躲。
他一直走的猥琐发育的路线，只不过这次在强力的座山雕面前有些失灵。
观众席传来嘘声：“撕裂他！座山雕，用你的爪子撕开他，吃了他！”
胜率急速向座山雕倾斜。
又一记重拳擦着巫师的兜帽而过：“躲躲藏藏的孬种！”
巫师似乎体力不支了，闪避的动作不再如之前灵活，座山雕抓住机会，在距离拉至最近时横肘重击向巫师的太阳穴。
在座山雕的经验里没有人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躲开这一招，更不用说不以反应速度见长的巫师了。
劣质酒精的信息素开始沸腾，在近距离铺面而来，如果对面是个omega，只怕瞬间便足以被诱导发情。
拳风撩起巫师的帽子，在这么近的距离，座山雕成为全场唯一一个看见巫师眼睛的人。
那眼睛很黑，但藏着似有若无的一丝红，红光渐盛，从瞳孔中心一圈一圈缓慢外溢——
原罪·贪婪。
自伊甸园被放逐至荒野，人类便背负与生俱来的罪孽，并世代为此付出苦难与灾厄的代价。
傲慢、暴怒、懒惰、暴食、**、嫉妒……贪婪。
可见人心所欲。
“你认识达恒吗？”座山雕听见巫师轻声发问。
转瞬即逝的时间忽然拉长成凝固的胶质物，发白、模糊：“达恒……达恒！”
他当然认识达恒！
十三区的纸醉金迷里，只有他们是相依为命的血亲！
丧父丧母的兄弟俩在幼时分开，数十年间哥哥签下卖身契，成了阿斯丁里炙手可热的明星选手；弟弟成为四处混饭吃的赏金猎人，在深山老林里摸爬滚打。
他们能认出彼此完全是因为几乎相同的信息素味道，是他们还算温馨的、第七区的童年记忆里，每逢父亲归家时母亲总要开瓶的煦日红酒的香气。
只不过座山雕因为比赛注射过太多劣质发情剂，那酒的气味也随之变质腐臭。
“那么，告诉我，为什么达恒身上有莫莱亚斯的气味呢？”商钺声音转冷。
而且那个气味，来自于达恒的血，只有刺破表皮才能发觉似有若无的长荆木香气，一直掩盖在红酒呛人的芬芳下。
那才是达恒误打误撞唤醒沉睡的商钺关键。
但人类不可能在保留人类本质的同时拥有吸血鬼的血，即使是初拥仪式，人类也只会在全身的血液被吸干后再被吸血鬼注入新血。不然，人类自身的血会和血族的血发生急剧的排异反应，最终的结果是属于“人”的神智被吸血鬼的兽性完全吞没，人类沦为一个只凭本能行事的“尸鬼”。
但达恒明显不是尸鬼。
“莫莱亚斯……是什么？”座山雕呢喃间，脑海中闪回的记忆一瞬暴露在商钺眼前。
“贪婪”烙印在商钺的双眼，可以无差别看清范围内所有生灵的埋藏最深的**，甚至加以诱导、放大，乃至篡改、歪曲。
达恒和老雷便是死于贪婪。
商钺全盛时期铺开的贪婪领域直接操控了一整个吸血鬼氏族，近百人的贪欲无限膨胀，驱使着人类堕落为吸血鬼后最不可控的兽性，暴长的尖牙刺向血脉相连的亲族，互相撕咬、吞噬，暗红浓血成了四处流淌的泔水，这其中甚至还混有二代亲王的血。
整整一夜，商钺懒散坐在城堡内的撒旦翅膀下，缓慢饮下宴会血饮，冷眼抹去了一整个贵族分支。
而如今受限的贪婪领域被商钺压缩到极致，在数千人鬼所在的千亩竞技台间，如针般微不可查地刺向座山雕的眼睛——
达恒虽然冒失，但是有几分机灵，常混在经验老道的猎人里捡漏，划水摸鱼地在十三区里安稳活下去了，甚至活得有几分体面。
但自从相认之后，达恒骤然变得忙碌许多，一些以前根本不会去的危险区域也闯、卖命的委托也接、什么牛蛇鬼神也上赶着打交道。
座山雕知道是因为他。
阿斯丁的卖身契一签就是终身，天价违约金是座山雕几十场连胜奖励都望尘莫及的数额。
“没事，哥，”一次赛后，达恒给座山雕新添的伤口换药，“阿斯丁不是要开放夜了么？今年的开放夜，我听说冠军的奖励就是第七区的门票和违约金赦免！”
座山雕沉默须臾，摇摇头：“拿不到的。”
阿斯丁怪人阴招频出，即使是赛场上刚刚杀掉第二十个人，也可能在下场的瞬间死在无名小卒手里。
而他在刚刚的三十人乱斗中活下来都用尽全力，所有人都趋之若鹜的开放夜赛事冠军更是想都不用想。
但达恒神神秘秘地塞来一个白色小药瓶。
“我认识个第七区的医生，他给了我一个禁药，可以在五个小时内增加实力。比赛那天你提前服上，绝对可以顺利夺冠；我这几天最后跟着老雷干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到时候我们哥俩就去第七区潇洒！”
其实达恒早早就换好去第七区的门票，于是也想着给久别重逢的哥哥谋一条生路。
座山雕没有问那个禁药的副作用后遗症有什么，在上场前毫不犹豫地相信弟弟服下了药片。
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算要他的命，又能怎么样呢？
在旁人眼里，时间只过去了一瞬，来势汹汹的座山雕即将凭他压倒性的怪力复刻上一局的精彩胜利......
他却突兀喷出一大口血来。
座山雕近两米的魁梧身形摇摇欲坠，转瞬如小山轰然倒塌。他的双眼死不瞑目地直视着闪避至几米开外的巫师，咽气前嘴唇翕动。
“达恒，在哪里？”
为什么没来看我的比赛？
竞技台边负责裁判的兔执事傻了眼，半天在找回呼吸，颤着声音宣布：“——巫师获胜！”
赛场中央的巫师长身挺立，黑袍从容，甚至没沾染上半点血腥，堪称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了体型倍差于他的庞然大物。
全场哗然，有人狂笑着朝竞技台丢掷了一大捧花花绿绿的钱币，有人怒吼着骂座山雕废物，还有人尖叫着为错失的冠军彩头痛哭流涕，还有人在剧烈起伏的情绪下骤然信息素失控，一把抓过最近的omega泄火，但逐渐这些声音都逐渐为海啸般的喝彩声所统一掩盖：
“巫师！巫师！巫师——”
浮夸的喧闹里商钺神色不明地看着座山雕的死状。
并不是他动的手。
不提来自人间屏障的压制，单是被商钺精确操控的贪婪，都不足以让座山雕横死，至少不是这么早就毙命。
但座山雕就这么突然地死在了他眼前。
商钺的眼睛扫过群情激愤的观众，扫过躲藏在人群里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他们垂涎地看着座山雕流淌在地的鲜血，着迷地轻嗅即将消散的酒精信息素，又随着清洁工上台露出惋惜的神色。
……是谁这么赶巧，在他看见第七区线索时就把门票拱手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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