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血光并不刺目,但依然不可直视,短暂注目便刺痛泪水直流,以至于傅晩不得不紧闭双眼。
于是其余感官便格外有存在感,她听见什么东西自身旁猝然撑直、甩出,势不可挡地破开室内流动的气体,瞬时的风几如利刃。
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声音,但悉数盖在怪物愈发凄厉的尖叫嘶吼里,叫得傅晩鼓膜胀痛耳旁嗡鸣,上手捂住却触及淌过耳道的黏腻液体。
再过不知多久,怪物的嘶鸣减弱,世界重归寂静。
或者说是死寂。
一切声音都被尽数吞没,只剩下傅晩的心脏,每一声跳动都沉重且急迫,牵连不堪重负的脑部神经作痛。
她在剧烈的偏头痛里睁开眼,入目却是大片大片荆棘藤蔓,缠绕、贯穿、绞杀每一只人形怪物,蔓上尖刺在金属墙壁和接触不良的显示屏闪烁里不真实地泛着血红寒芒,倒映在商钺瞳孔中,本就非人的眉眼里妖邪异常,犹如长于幽林、饱饮献血的玫瑰。
他的眼睛是不是变红了?
傅晩的手腕剧烈颤抖起来,她的内心不断发出危机警告,视线却牢牢牵制在商钺的眼眸深处。
好在审判官上前一步截断她目光,傅晩重新取得身体的掌控权,大口大口喘息。
夏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见状笑眯眯道:“不要一直盯着殿下的眼睛哦。”
“特别是红色的时候。”
“会死的。”
冷汗涔涔湿透脊背,傅晩问:“你们是谁?......他又是谁?”
“我们是吸血鬼啊。”夏恩还是那副可亲的医生模样,盈满笑意的深灰色眼睛时常为他赢来患者信赖,不知不觉就吐露内心的秘密。
随便一个吸血鬼就有如此可怖的力量吗?
——商钺甚至还没有拔出那把剑。
*
漫天荆棘长于商钺身旁那把古朴的重剑虚影,随着商钺召回的动作重新散去,失去支撑的残肢尸块七零八落滚落在地。
傅晩在今晚接连的刺激下陷入了平静的麻木中,听着审判官接受良好地开口发问:“这些究竟是什么东西?活人,还是死人?”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商钺挑眉。
知道吸血鬼不知道尸鬼?
装什么呢。
“真不知道。”
但是商钺面对着那样的目光,没忍住轻“啧”一声,微抬下颌示意夏恩来说,自己自顾打转起整个房间来,未果,又拉开墙角的门走出去。
饿死他了。
停尸间外就是血库,是地下二层的主体部分,数以万计的血浆样本整齐储存在看不到底的数排低温冷藏柜中,一切设备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吸血鬼扫荡的痕迹。
商钺拧起了眉。
奇怪。
他在负一层感知的吸血鬼气息毫无疑问来自于一个高阶血族,至少四代往上,说不好就是熟人,才特地走的密道避人耳目。
但是负二层却没有任何血族活动的迹象。
只有一大堆被活人味道唤醒的尸鬼,看其尸体腐烂的状态,是死后被吸血鬼的血液污染而成的鬼,无主,没有任何神智可言,真正属于吸血鬼的血液含量微乎其微、无从溯源,是尸鬼中最残次的类别。
倒是很适合当打手。商钺知道百年前有支吸血鬼族群十分热衷炮制劣等尸鬼,在圣战时更是精心打造出尸鬼军团。
虽然对上天使没什么用,但确实是十分好用的炮灰。
现在又是谁打造出这些尸鬼?会是他闻见味道的那个血族么?设置数十尸鬼在此,又是为了什么?
防范、守卫、警告?
停尸间设置在血库深处,说明目的不在血库本身。
但停尸间除了藏尸柜和解剖台可以说是空空如也。
听完夏恩解释的傅晩提出了相同的疑惑,只是没人能回答她。
审判官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地上的尸块扫到已经破破烂烂的藏尸柜上,在柜门上显示的数字编号上停顿少许。
夏恩摸不着头脑,但是自从找回殿下,他便毫无负担地将这些动脑的事情自动交还给脑子好使的商钺,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平了。
失踪的族人也好,奇怪的尸鬼也好,有殿下在,自然都不在话下。
夏恩在血库排列柜间找到了静立柜门前的商钺,以为殿下是不知道怎么拿出血浆,大咧咧地一撸袖口:“殿下,直接砸开就好。”
柜门上的瞳纹锁却在他靠近的瞬间亮起、识别身份,“滴”一声解锁弹出柜门。
“咦,原来血库录入了我的信息——”
瞳纹锁运转的瞬间,室内照明系统应时启动,商钺在猝亮的光线里下意识偏头避开。
傅晩一愣:“来电了?”
夏恩摸不着头脑:“一直有电啊?”
两人面面相觑,傅晩的脸一点点白了。
*
美林德医院特设有应急供电系统,负责在停电等特殊情况下保障珍贵样本和开展应急抢救工作。
傅晩听医生朋友提及过,因此主观地将依然运作的运输电梯、低温储存柜和停尸柜都划为了应急供电的范围内。
但是血库照明系统绝对不会是。
一是因为照明对于血库而言并不是必要的,二是在碰见明显任务在身的审判官后,傅晩被临时共享了一部分任务内容和血库构造文件,材料里清楚表明应急系统的覆盖范围并不包括地下照明。
但是眼前的吸血鬼口口声声说从来没停过电。
她应该相信他吗?
“上楼看看不就知道了。”商钺的手指很长,厚实的血浆袋子捏在他手里也显得轻巧,深红色的血液衬得肤色白到透明。
他率先拔腿向电梯走去,随手摇了摇剩下一半的血,深觉难喝得像在啃僵尸。
负一楼灯火通明,长廊焕亮,办公室门上商钺适才破开的口子一览无余。
冷汗缓缓从傅晩额头滑落:“不用再上楼看了。”
她麻木地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电梯门前:“那里刚刚有两具尸体,但是现在......没有了。”
地面干净无尘,连一丝一毫的血污都没有。
傅晩不再隐瞒,缓缓说出了自己刚刚的经历。
全楼停电、真假保安、被吸干血的尸体,以及重新进来、现在又无处可寻的“人”。
在亮堂的负一层光线下,这一切就像是虚幻的梦境。
商钺懒散的视线凝起:“你是什么时间下来的?”
傅晩:“应该是八点半。”
她的朋友在收到停电提前下班的短信时直呼自己白加2个多小时的班,傅晩被她逗乐,顺便就看了眼时间。
夏恩拧着脸:“我和殿下也是8点多下来的,中间没耽搁什么直接进了密道。但是我们没碰到你啊?”
更不要说二代亲王在此,什么吸血鬼袭击人类才能瞒得过商钺?
“她没说谎。”审判官说。
商钺撩起眼皮。
“我进入美林德医院是20:04,当时所有的灯都是灭的,大楼确实处于停电状态,大部分医护都已经下班。我在20:09进入负一层,20:50来到血库,21:03碰到傅晩。”审判官嗓音温和动听,报出的时间点却精确到近乎冰冷,“尽管我没有碰到其他吸血鬼,但这一路上,我可以确定没有重新通电过。”
这让傅晩想起点什么,在得到审判官准许后,她从口袋里取出一直保管在她这里的东西,那是两瓶药剂。
一瓶蓝色药水、一瓶白色药片。
商钺斜倚在墙上的身体缓缓站直了。
傅晩:“我有证据!这些东西,是我从那间房子里拿出来的。”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房门紧闭,夏恩离得最近,上前试图开门,未果。
锁着的。
这条走廊的房间全部都锁着,商钺和夏恩一开始就知道。
蓝色的药水在强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线,商钺甚至称不上陌生,早在阿斯丁,开放日的彩头就是满满一车这个特殊药水。
而他的视线移向了另一瓶看似普通的药片。
座山雕记忆里达恒给出的“禁药”。
商钺和夏恩提过,但当过几年医生的夏恩也一无所知,谁知禁药就在美林德的地下,在一间不起眼的小仓库里。
“给我。”他摊开手掌,吐出两个字。
“不行。”一直表现得很好说话的审判官却拦住了傅晩递出的手。
商钺冷沉的目光直视审判官。
“这是圣裁所名单上的禁药,一律统一收缴销毁。”审判官毫无退让,“如果你是想看一下,可以;如果想拿走,不行。”
夏恩不着声色后退一步。
半晌,商钺却轻阖眼眸:“不拿走。”
但是药剂光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商钺看了几眼,又给丢还给傅晩。
不过有一事可以确认。
审判官和傅晩,商钺和夏恩,两拨人在8点半左右时进入的一定不是同一个“负一层”。
“也许是傅晩碰到的吸血鬼有什么编造幻境、操纵时空的能力。”还是夏恩在解释,“但是糊弄不了殿下,就只有你们进去了。”
但这并不能解释这个吸血鬼是怎么在商钺眼皮子底下突然消失的。
上楼离开的过程中,商钺想着事,走在最后。
“你为什么想要药剂?”
商钺抬头,看见背着光的审判官站在上一层的台阶上,目光和黑发一同垂下。
他顿了顿,扯出一个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商钺又问:“你今晚来这里,原本的任务是什么?”
“排查血库里的吸血鬼,以及,调查禁药。”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排查到了我们,要上报?”
“不。”
最前面的夏恩和傅晩早已走出楼梯间,此时方寸空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不大的说话声掷地有声地散出点回响。
“你有什么目的。”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不待审判官回答,商钺突兀提及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我问你,圣裁所前身是宗教裁判所,背靠教廷和天国作威作福、制裁一切,但现在天国已经沦亡,圣裁所就失去了神圣力量来源,又按什么给定裁判?”
审判官却轻笑:“你大概已经有所猜测?”
“我怎么知道我的猜测对不对。”
审判官沉静看着他,良久,模糊地回答上一个问题:“我有私心。”
算是切中大半猜测:“你想脱离圣裁所?”
审判官没说“是”还是“不是”,只是反问:“你畏光?”
商钺一愣,延迟地想起刚刚血库骤然开灯时自己下意识地避光的举动。
他嘴角的冷笑更深了:“对。”
“因为被天使捅了一剑,我早晚要捅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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