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终于天晴了。
温雀衣只身来到后院，处理堆积两日的诅咒纸条，拢共五条，她揉成团，像扔小石子一样依次把纸团掷进莲池里。
突然，一颗实心的小石头从高处落下掉进水里，激起一层小浪花。
水面的动静引起温雀衣注意。
有人来了，她立刻握紧纸团。
侧方传来一道轻挑无礼的嗓音：“你在扔什么东西？”
温雀衣觉得声音有一点儿熟悉。
循声望去，就见那叫燕无照的少年坐在高高的围墙上，高抬锋利的下巴，眉眼张扬英挺，正睥睨着她，一身鲜红劲装，整个人如灼灼骄阳，耀眼至极。
复轻盈利落地翻身跳下高墙，腰间玉佩泠泠作响。
怎么又是他？
温雀衣皱眉转身。
燕无照拍拍手，嗤笑：“你跑什么？又不说话，小哑巴了。”
你才小哑巴，温雀衣翻个白眼，不想搭理他，毫不犹豫离开。
“咦？这是什么？纸团？”燕无照弯腰。
温雀衣检查手心的纸团，什么也没用了，她顿时大惊失色，一个转身过去，看到燕无照手里捏着的纸团。
温雀衣垂首道：“那是我的。”
“原来不是哑巴啊。”燕无照扬眉。
“还给我。”温雀衣闷声说，语气透出一分急切。
燕无照丢着纸团玩：“你说还就还？怎么证明这纸团是你的？”
温雀衣：“就是我的，请还给我。”
燕无照蛮不讲理：“捡到就是我的。”
温雀衣不欲与此人过多纠缠，心中愤愤，伸手就要去抢，燕无照有点诧异她的举动，稍微举高手臂，温雀衣的手碰不到了。
温雀衣咬唇，踮起脚去抢，燕无照又抬高。
她不得不跳起来抢，燕无照又抬起高度，让她碰都碰不到。
就仗着比她高，温雀衣很不服气，也多少明白眼前人在戏弄他，她恨不得咬死这个面目可憎的贱人，偏生把柄在人家手里，若是被他看到，定要告诉容微，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内心阴暗、嫉妒心强又见不得人好的丑陋老鼠。
后果不堪设想。
温雀衣懊恼自己不小心掉了纸团，还被燕无照发现。
温雀衣再度要跳起来去抢，却察觉到燕无照无礼直白的审视。
他好像在看着她的右额。
温雀衣立马后退低头，手下意识压了压右额的发须，恨恨道：“还给我。”
燕无照扯扯嘴唇，看到她很紧张着急啊，细细打量纸条，里面有墨色透出纸张，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秘密？
燕无照居高临下：“我问你，小哑巴，那天你是不是瞪我了？”
温雀衣心口一紧，默不作声。
燕无照哂声：“不说话就是了。”
“只会在背地里瞪人算什么本事。”燕无照嘲讽道，语气堪称刻薄。
温雀衣咬牙，懒得和他说，一个闪身去抢纸团，她很快，可燕无照反应更快，提前后退躲开温雀衣的反扑。
燕无照轻蔑地笑了一下，就这么不死心想抢回来，还生气了，眼睛都鼓起来了，本来他对这纸团没什么兴趣，现在却被温雀衣的反应勾出了一点探究欲。
“啧啧，我来看看写了什么秘密。”说着，燕无照便要打开纸团。
温雀衣急了眼，脑子一热就扑上去，燕无照早有防备，觉得她不自量力，游刃有余后退，然这次他却是狂妄自大了。
温雀衣这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不是抢，而是像莽牛一样冲撞过来，竟是直直把他撞到在地，而行凶之人则是压在他身上。
燕无照身躯顿时僵硬，愣愣地注视身上的少女，少女额发松散，依稀露出额角，那里不是正常的肤色，而是异常的鲜红色。
彼时，温雀衣面无表情，只一双眼凶狠淬火，像是被逼急了要咬死人的兔子，她没有发呆，而是看准人松懈的时机，一把掰开燕无照的手心用力抓走纸团，然后坐起来放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燕无照回过神，神色骤冷，非常嫌恶地将坐在他身上的温雀衣推开，迅速起身，脸色难看地拍打衣裳，仿佛衣裳沾上了什么恶心人的脏东西。
温雀衣被推到在地，心里的石头落地，她静静地看着燕无照的举止，在他的脸上看到嫌恶。
温雀衣冷笑，不仅不觉得难过，反而痛快。
拍了一阵，燕无照好受些了，他抬头，厌恶地睨了温雀衣一眼，若是旁的人如此冒犯他，早被燕无照打得鼻青脸肿，方才也不是推，而是一脚踹在人的心窝上。
“你真是好样的，狗急跳墙。”燕无照勾唇，笑容讥讽，显然气得不轻。
说罢，燕无照拂袖离开。
他越生气，温雀衣就越高兴，活该，谁让你这个狗东西耍我玩？温雀衣头一次觉得旁人的嫌弃于她而言是好事。
温雀衣撑起身子要起来，不料燕无照竟去而复返，在她没反应过来前，他蹲下身子，掌心一把掐住温雀衣的下巴，逼迫人仰头。
温雀衣大惊，立刻用手去打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她凶狠的双眼对上燕无照凉薄而多情的桃花眼。
燕无照钳制住温雀衣下巴的手臂结实有力，任由她如何挣扎拍打都纹丝不动。
燕无照注视温雀衣的脸，略一扯唇，见状，温雀衣心口一突，似乎感觉到什么，下意识就要捂住自己的额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燕无照的另一只手轻轻松松推开她右额的厚厚发须，出现一块巴掌大的、从发际延伸到眉尾的红色斑块。
鲜红，丑陋。
温雀衣一直以来竭力掩藏的胎记就这样暴露在人的视线之下，就像是内心深处最不愿被人提及的伤疤被人重新揭露，鲜血直流，血肉模糊。
那一刻，温雀衣脑子嗡鸣，羞耻、惊恐、愤怒、委屈、无助等情绪如洪水涌上心头，温雀衣的眼圈登时就红了。
但她没有哭，紧随起来的是强烈的怨恨，恨不得咬死面前的燕无照，然而她想咬也咬不了，因为她的下巴被他控制住，根本动不了。
一股无力感又漫出来，温雀衣不想在燕无照面前掉眼泪，这样会显得她非常软弱。
她拼命忍着。
直到听到燕无照恶意满满说：“原来你这里有个恶心的胎记啊，难怪怕被人瞧见一直遮着。”
温雀衣再也忍不住了，浑身发抖，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
燕无照目视温雀衣这双满是怨恨愤怒的眸子，看着这双眼睛盈满了泪水，看着滚烫的泪水滑落，滴在他的手上。
燕无照心里舒坦了，完全不觉得自己过分，他随心随欲惯了，悠悠撤下手，把手上沾的泪水抹在温雀衣的衣裳上。
他笑道：“哭什么？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温雀衣瞪他。
燕无照冲温雀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继而直起身，神情倨傲恶劣，宛如恶鬼。
他故作害怕，语气非常欠揍：“终于不掩饰了？哎呦，眼神好凶，想杀了我？我好怕哦。”
走之前，燕无照还不忘在温雀衣耳边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评价：“丑八怪。”
温雀衣攥紧手心，抹着眼泪，恨不得生啖其肉，骂道：
贱人！
我咬死你！
胸腔的恨意几乎要把温雀衣撑爆，只一瞬间消失的气力回来，纵是泥菩萨也有气性，更别说温雀衣本就是个有脾气的人。
她飞快起身，露出尖锐的獠牙，准确捉住燕无照的手臂，张口就用力咬了下去，一下子就尝到了血腥味。
燕无照反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惊人。
片刻后温雀衣呼吸不上来，无意识间松了口，燕无照立马把人甩开，眸光冰冷，脸色铁青，难看到极点。
小臂传来阵阵痛感，还闻到一股血气，显然被咬得不轻。
燕无照完全没想到温雀衣会如此大胆，竟敢反扑咬他？
“你是叫温雀衣吧，很、好。”燕无照嗓音冰寒，他彻底记住这个人了。
温雀衣没有害怕，只呸了两声吐出口里的血腥味，擦擦嘴角道：“好恶心。”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燕无照可以听到，在他看来，这就是挑衅。
燕无照胸腔起伏，气笑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女子表面是个寡言内敛的，实际骨子里不驯暴烈。
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般不要命的挑衅他了。
还是个女子，是个不自量力的人物。
这笔帐他记下了。
燕无照面色很差，什么好心情也没了，也不想去找容微，刚要跳上墙走，那边容微便来了。
燕无照和温雀衣闹出的动静引起了院里下人的注意，遂禀告上去。
后院气氛微妙死寂。
容微打量神色阴沉的燕无照，再看看衣裙略乱、垂首沉默的温雀衣，二人泾渭分明，水火不容。
他是聪明人，自是察觉这两人发生了什么。
容微：“去书房聊。”
燕无照：“没兴趣，我走了。”
容微：“无照，你的伤口总得处理。”
“温姑娘，一道来吧。”容微对温雀衣道。
听到这话，被愤怒和恨意冲昏头脑的温雀衣突然冷静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不安地绞了绞手指，但不后悔自己的冲动。
她没错，错的是燕无照，无缘无故招惹他，活该！
踌躇片刻，温雀衣跟上容微。
后面的燕无照跟上来，端量她，冷笑道：“害怕了？”
温雀衣一味缄默，心下怨愤，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
燕无照压低声音讥讽：“牙口倒是不错，就是样貌难以入目。”
温雀衣加快步子，与容微并肩而行。
她想，以容微的性子，应当会秉公办理，而且这几天来容微对她好像挺好的，虽然两人关系似乎没有什么进展，但相处中容微没那么疏冷了。
也许他会护着她的......
念及此，温雀衣愣住，惊慌不已，她竟然对容微有了那不该有的、古怪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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