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夜风吹动锁链,发出铁锈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但方圆几里只有这一处建筑物有灯,想要走出幻想必定与此有关,简从生硬着头皮靠近幼儿园大门,锁链却先一步被身后的人打开。
时景焕满不在意地推开生锈大门,率先走进去。幼儿园内部大多铺设了软地板,靠近门口正有一个大水坑,两个人靠着外面闪动的白色灯光才侥幸避开水坑。
“有没有小朋友在?”
大片大片的漆黑中,简从生试图呼唤出npc。
声音回荡在夜空中,穿出层层叠叠的回音,幼儿园操场空旷得全无一物,软地板上只有几架滑滑梯,塑料制的滑滑梯有不少地方烂了洞。
“嘻嘻……”
教学楼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
“嘻嘻嘻……有人来陪我们玩啦。”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简从生从未觉得小孩的声音也能如此诡异,嬉笑吵闹声扎进神经,激得人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他皱着眉,四处寻找小孩的身影。
却在一棵粗壮的树杈上,看见上面坐着两个玩具娃娃。
玩具娃娃被灯光照亮,乍一看都穿着粉色连衣裙,面色红润,身体僵直。
可当他仔细看,才发现其中有一个是真小孩!
两个娃娃被光照得油光满面,实在是恐怖谷。时景焕也看到了这一幕,但灯光骤然熄灭,还没等他后退半步,娃娃的影子就消失不见。
树杈子被风吹乱,两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附近传来的窸窣声。
灯光再次亮起,直对着两人所在的位置。简从生猝不及防被面前的小孩吓了一跳,呼吸声变得格外粗重,真娃娃与洋娃娃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原来树杈子是由小孩扰动的。面前这小孩抱着与她差不多高的洋娃娃,扬起天真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他们:“两位哥哥是来帮我们调查的吗?”
时景焕勉强镇定下来,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上面派两个哥哥来帮你们,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呀好呀,那哥哥帮我拿一下我的好朋友。”小孩将怀里的洋娃娃递给简从生,目光呆滞。
洋娃娃满面红光地盯着正前方,简从生接过来,以防万一问了句:“你的好朋友不会吓人吧?”
教学楼里没开灯,所有小孩都蛰伏在暗处,窥视着两个外来者。
小孩步伐僵硬地走在前面,任凭他怎么问都没有反应。不仅如此,教学楼里的其他小孩也都有各自的娃娃,每当有人经过的时候,各个小孩目光呆滞地盯着外来者,目送两人直到消失在视线里。无论简从生怎么问都得不到回答。
时景焕按住简从生的肩膀,沉默着摇了摇头。
在这些小孩口中是得不到答案的。这里的人与栈界内常规的npc不太一样,以往的npc有很大程度的自主意识,与正常人交流完全没有问题,但简从生忽略了实际上“麻木不仁”的npc才是常态。
甚至他们可能意识不到自己是非正常存在的人类。
小孩将两人带到讲台上,嘴角牵起僵硬的微笑说道:“在这里等我一下。”
教室位于一层楼尽头,发黄的门板被磕磕撞撞得全是疤痕,窗户玻璃也蒙了厚厚一层灰,向外看不到任何东西。微微发黄的灯照亮整个教室,课桌椅看起来也是陈年老古董,几乎每一个都已经掉漆,还苟延残喘地支撑在水泥地上。
简从生拽着洋娃娃的胳膊,眼睁睁地看着小孩又走出教室,有节奏的几声击掌后,其他小孩鱼贯而入。
站在讲台上的两人像是老师,时景焕下意识摩挲着腕骨,连带檀木手串发出沙沙的响声。他犹豫半分,伸手将简从生提溜的洋娃娃放在讲桌上。
一直拿着总归有些不放心。
待所有人都坐下,领头的小孩扯起嗓子大喊“起立”。霎时间,所有小孩又站起来,齐声喊道:“老——师——好——”
面对足有二十几人的小孩齐齐鞠躬、起身、用呆滞的眼神盯着讲台,站在最前方的“老师”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不约而同地让小孩们坐下。
这分明是要他们讲课。
简从生站出来轻咳一声,轻轻推动身旁的人,用眼神示意他先在旁边当“助教”。尽管简从生也被这些呆滞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但目前他只能硬着头皮配合——总不能让话少的闷葫芦站在讲台上讲课吧?
在场的人谁都没当过老师,万幸的是坐在下面的都是小孩,教还是不成问题的。简从生深呼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扫视每位小孩。
很好,都是一脸麻木的表情。
或许这些小孩并不在意真正讲了什么,而是必须有这个形式,他们才会麻木地坐在这里。
想到这里,简从生轻松许多,于是他在童话故事本里精挑细选几个经典——主要是他还记得内容,绘声绘色地讲述给孩子们听。
“从前,有个女孩叫白雪公主……”
孩子们双手交叠,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背也挺得笔直,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反应。
与坐在讲台上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简从生费尽口舌,一连讲了好几个故事小孩都反应不大,偶尔到精彩处就鼓鼓掌,随后机械地望着讲台中央。简从生走到哪里,他们眼睛就转到哪里。
讲着讲着,简从生话音顿住,脑海里闪过刚进电台时听到的童谣。他灵机一动,又将站在旁边观察孩子的时景焕拉到讲台中间。
“之前记的童谣歌词,你还有印象吗?”简从生揪住他的衣袖,小幅度地左右晃动。
童谣歌词大多数被抄在纸上,时景焕当然不会忘。时景焕默默抬起手,在腰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有些吧,你要教他们唱这首歌?”
“说不定他们本来就会呢。”
简从生合理怀疑。
歌词倒是记得,但童谣的音调是个难题。时景焕将歌词写在黑板上,期间小孩们突然开始躁动起来,这更肯定了他们的猜测。
尽管不会唱,但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简从生随便起了个调,缓缓唱出这首童谣。如果仔细听的话就能发现,简从生起的调完全是“门前大桥下……”,竟然还让他套用齐活了。
霎时间,所有小孩扬起头颅,齐声唱起这首童谣。
“腿梳头,衣穿手……”
“蚂蚁扛着大花轿……”
不少小孩站起身,边唱边走向讲台。简从生看情况不对,试图叫停这些唱歌的小孩,可完全不起作用。
气氛逐渐变得诡异,有小孩走着走着就做起歌词里的动作,掰开双腿伸向头颅,将衣服脱下来套在手上……
起起伏伏的童声灌进耳朵,使人凭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简从生勉强保持镇定,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害怕也没有用,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两人一前一后退到讲台上,时景焕察觉到身旁人的紧张,心中盘算着冲出教室的可能,他转过头去,却发现前门不知何时被这些小孩关闭,说不定还上了锁。
关键是,逃走又能怎样?
他们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些小孩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就算逃出去也得从小孩身上找线索,否则就会一直困在幻象里。
童谣声音越来越大,与此同时简从生也听清了最后一句缺失的歌词:石头飘在湖面上。
腿梳头,衣穿手
蚂蚁扛着大花轿
地踩脚,车在叫
老鼠穿着红花袍
木头沉到湖中心
石头飘在湖面上
可这些半大的小孩费力做出这些动作,正如蚂蚁般缓慢朝两人爬过来。
“变异”的小孩扭曲身体,以几乎骨折扭曲的姿势逼近讲台,部分口中重复童谣的小孩已经不是人样,整个头颅都异化成老鼠的样子。
灰色的毛发紧紧贴在皮上,尖鼻子到处嗅闻味道,还不时用手扒拉挡路的桌椅。残破的桌椅歪倒在地上,老鼠眼睛发出精明奸诈的光,而简从生放眼望去,这样的眼睛足足有二十多双。
如果简从生没记错的话,老鼠是会咬人的。
鼠头人身的诡怪张开獠牙,露出尖嘴中锋利的牙齿,简从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正在被精明奸诈的老鼠当作盘中餐。
时景焕无意对这些奇形怪状的小孩动手,小声在简从生耳边说:“我数一二三,等会儿一起从前门跑……”
简从生的背渐渐抵到黑板,无意间蹭掉一些白粉笔末,他转过身看向黑板上的歌词,被蹭掉的正好是“红花袍”三个字。
“等一下,你看这些词。”
简从生手指着黑板上的“大花轿”和“红花袍”字样,拧着眉毛飞速思考。忽地,他转过身对鼠头人身的“小孩”说:“小朋友,你可以告诉我童谣的歌词是不是谜语吗?”
说着他往后退几步,预防这些鼠头人身的诡怪被他的话激怒。
与此同时,时景焕默默在他身后掂起讲台上的键盘,时刻观察着鼠头人身怪物的任何动作,要是这些诡怪突然暴起袭击,他还有时间用键盘抡几个鼠头。
鼠头人身的诡怪顿住扭曲的双腿,几秒钟后,它点点头,其他鼠头人身的诡怪也跟着停下动作。简从生后退几步,拉着时景焕一同移动到门口。
时景焕随着他的动作看了一眼黑板,几乎同一时间就明白意思,简从生这是想利用童谣控制住鼠头人身的诡怪,在栈界里没有比小孩更适合童谣。
如果能从鼠头人身的小孩口中得到信息就更好了。
他试探道:“‘大花轿’指的是什么?是新娘出嫁的花轿吗?”
童谣歌词每一句都像是话里有话,按照常理来说“腿梳头”是极难办到的动作,“衣穿手”更是不符合常理,根本不像是人。
鼠头人身的诡怪抓住头上稀少的灰毛,双手抱头,大多是头痛欲裂的模样。童谣的歌词应该是触发了记忆锚点,这些诡怪动作减缓,嗅闻食物味道的动作也随之消失。
简从生后背抵着墙,尽量与诡怪保持距离。见它们停在原地,他紧绷的身体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领头的鼠头人身小孩最先回答:“大花轿,新娘出嫁的大花轿。”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东西吃了。”
“呕……是烂的味道……”
简从生与时景焕一头雾水,但动也不敢动,生怕打断了这些诡怪的臆想。这些鼠头人身的小孩身形瘦弱,有些甚至皮包骨,走路时发出骨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听着就肉疼。
“你要跟我们一起吃吗?”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像是爬满了蛆的肉类食物又被高温发酵,既冲鼻又难闻。
简从生注视着面前的腐肉,鼠头人身的诡怪双手捧着示意他一起吃,盛情难却,可他总不能真的张开嘴品尝。
浓烈的腐肉味道钻进胸膛,呛得人忍不住干呕,但眼看着送上腐肉的鼠头人身诡怪就要变异,简从生与时景焕被如此热情款待,不得不连忙接过腐肉。
在此起彼伏的恐怖童谣声中,简从生转过身去,做出吃腐肉的动作,鼠头人身诡怪这才满意,激动得在教室里乱窜。
时景焕偏过身去,稍微往后仰就能看到背身偷吃腐肉的简从生在装模作样,简从生双手捧起来的腐肉大多甩到地上,就连假吃的动作也是面子工程。
趁着周围没有鼠头人身的诡怪,简从生小声说:“看什么,我也没丧心病狂到吃这种恶心玩意儿吧。”简从生甩甩脏得妈都不认识的双手,边忍住干呕的冲动边说道。
他满手沾的都是腐烂的肉块,等到真正上手才发现这尸体不仅刺鼻,还混杂了臭鸡蛋味和死鱼味道,多呆几秒都会被熏出眼泪,就跟上一位章鱼听众描述的味道一模一样。
时景焕观察到他厌世情绪又有苗头重新冒出来,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诡怪,才开玩笑道:“的确不用怀疑你的丧心病狂程度,但是我怕你心一横真想尝尝味道。”
简从生看他的眼神复杂,好像在说跟有病似的。
时景焕喉间溢出笑声,偏头翻过了紧张的氛围,他不再开玩笑,一本正经地说道:“刚才我看了一下,这些腐肉是人的尸体。”
他手里捧着的尸体腐肉不算多,尽数被倒在了讲台上不动如山的洋娃娃身体里,也算是给它的晚饭。虽然鼠头人身的领队很大方,但腐肉递过来的时候还夹杂着人类内脏,也烂得不成样子。
恐怖童谣的歌词每句都有指向性,结合诡怪们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其实也能大概猜出一二。
自分享食物后,鼠头人身的诡怪们就乱作一团,争先恐后地抢夺领队的腐肉,全然不顾几分钟前还想猎杀的两个人类。
趁着混乱,简从生悄悄打开门锁,走廊一阵阴风吹进来。
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三秒钟后,拔腿就冲出教室向楼上跑。
“楼梯在这边!”
幼儿园的教学楼总共有三四层,每层都有配备教室,空旷的室外肯定是最坏的选择,简从生与时景焕必须朝人少建筑多的地方跑。
好在那些诡怪也不急着追上来。尽管到嘴的食物飞了,但鼠头人身的诡怪们更喜欢送到嘴边的腐肉,就算口感并不新鲜。
太久没有全凭爆发力跑过了,两人胸膛起伏地喘着粗气,呼吸随着奔腾的血液温度升高,这么烫的呼吸让两人都有在发烧的错觉。
每间教室都造得大差不差,如果没有班级牌号的话很难分清。时景焕打开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这教室碰巧是个背光面,连月光都吝啬于照进来。但这也方便了他们躲藏。
“先去最后面。”时景焕用气声说。
两人都选择不开灯,窝在教室最后的卫生工具旁边。以防万一,简从生还将大垃圾桶挡在前面,体积正好可以遮住两个作着的人。
“好了就这样吧,不耽误时间了。”
简从生又挪挪位置,从兜里掏出上个教室顺过来的纸和笔。
恐怖童谣的歌词最是关键,他们必须尽快退出谜面背后的意义。
缓了一会儿后,简从生感觉气息稳定了些许,忙不迭说:“如果腐肉真的是人类尸体的话,那死的人就是新娘了。”
“没错,大花轿大红袍这些指向的都是新娘。”时景焕点头附和道,“那腿梳头衣穿手呢?我觉得有可能是新娘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动作下葬的。”
此话一出都沉默了,新娘死后四肢被摆弄成这样,注定不是寻常的死法。所谓蚂蚁扛着大花轿,这又怎么可能,除非蚂蚁抬的不是大花轿,而是对人类的腐肉很感兴趣。
如此一来,蚂蚁很有可能就是在搬尸体……或者围着尸体爬来爬去。
“地踩脚,车在叫……”
时景焕心中琢磨着这两句。
简从生很少直面尸体,尤其是爬满蛆的腐肉,这回接二连三地碰上,可把他恶心坏了,眼睛晕得直发白。他现在没撅过去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面色发绿地说:“我之前在书上看过一个说法,讲的是「地踩脚」这三个字得按照顺序逐个看,最后再连起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地上、踩到、脚。
在地上踩到谁的脚?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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