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a市的梅雨季节,天阴沉沉,连日来的小雨令地面积了很多水。
张存生在教师楼办公室的窗户前往下看,看到不少同学撑着伞从教学楼前陆续走过去,只有一把停在那儿一动不动,远远地像是定格在那里。
一把黑色的雨伞,蓝色的牛仔裤,一截白色的上衣,手握着伞把静静的、长久地站在那儿。
有一段日子了,张存生注意到这个人经常盯着他看,或者盯着他办公室的窗户看。
在他的课上,也看见了好几次,只不过每次都只能看到一半的脸。
对方坐在最后排的角落,眼睛被头发遮挡住,张存生觉得他似乎很害羞。
“张教授,去吃饭吗?”一个男老师敲了敲办公室敞开的门问着。
张存生被那位男老师的声音喊得回了神,转身推了推眼镜,跟在男老师的身后。
张存生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但他并不近视,因为他长得看起来很凶,所以便戴上眼镜,能挡住眼里一部分表现出来的戾气。
到了楼下张存生和男老师撑开伞,看到那人还在,对男老师说他有点事儿,等会再去吃饭,接着撑伞走到了对面黑伞那里。
高大的张存生站在对方面前,这男孩显得瘦削苍白,这次张存生看清楚了,他面容清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羞怯。
张存生想不起来,是否曾经见过他。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张存生声音低沉又温柔地说。
男孩年轻的脸上露出慌乱的表情,他低下了头,迟迟没有出声。
张存生耐心地站了一会,接着又轻声问:“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男孩抬起头,犹豫地摇了摇头,说:“教授……”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叫走了。
张存生看着对方撑伞离开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席卷了他的内心。
夜里,雨断断续续地还在下。张存生放下书躺在床上,却失眠了。直到天即将亮的时候,他才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一个旧时代的镇子上徘徊。
1964年春,陈延因为偷了几个肉包子被抓住,然后又被黑心肝的人贩子以五个大洋的价格卖给了永镇的刘瘸子。
那时候饥荒刚结束没几年,家家都过得不富裕,刘瘸子是铁匠的,有手艺傍身,也算有点积蓄。
但是这人长得奇丑无比,快四十了还是个老光棍,镇上别说是未婚的姑娘,就连想二婚的寡妇都不要他,他只能想办法偷摸地从人牙子手上买了一个媳妇。
那时候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他就对外声称是乡下远房亲戚家的女儿。可还没等洞房花烛,姑娘就变成了男人,媳妇儿变成了兄弟。
等发现陈延是男人的时候,人贩子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刘瘸子心疼他那五十块钱,先是哭天喊地大骂一通,然后再是呜呜地低声哭,他悔不当初,只怪自己刚看到陈延的时候,只顾得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了,谁知道是个小白脸。可又有谁能想到有人能拿一个男人充当女人呢?
这事儿不知道怎么就在镇上传开了,人人都笑话刘瘸子,他便拿陈延撒气。老婆当不了,那就给他当牛做马。
陈延跑过一回,可惜运气不好,被抓回去挨了一顿打,饿了好几天。这期间陈延被锁在院子里,奇迹地没有被饿死,是因为有个人,偷偷地给他从院墙的砖缝里塞东西吃。
刘瘸子经常在院里拿鞭子抽打陈延,皮鞭把陈延的背上抽打出一道道青紫的印子,也是个犟种,不知道跑,就站那儿不动,由着刘瘸子打。
邻居围着看,有的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看,有心软的出来说话,说刘瘸子这样是犯法的,被刘瘸子一顿臭骂以后也不敢吭声了。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像看戏一样,看着刘瘸子抽打陈延。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直径朝刘瘸子院里走过去了。
面对这个男人,膀粗腰圆的刘瘸子都变得娇小了。
“别打了,再打人要被你打死了。”男人低声说着,那张深邃的五官,像天上的雷云一样阴沉。
张存生是镇上学校的老师,知识分子,像刘瘸子这样的人,最烦的就是知识分子。刘瘸子不屑地抬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说:“张存生,你来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老子的东西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干你他妈的什么事儿!”
张存生横在陈延和刘瘸子中间,有一会儿没说话。陈延看着张存生宽阔的肩膀,高大的身形完全把他笼罩在阴影里。
他听到张存生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和刘瘸子谈判。刘瘸子说不打也行,除非张存生把他买回去,一百元。
一百块!陈延绝望地低下了头,他心想,不可能有人会花一百块把他买走的。
可张存生却说了句“好”,接着便一言不发地往家走,他家和刘瘸子的家就隔了一户人家,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十张十元的给了刘瘸子,领着陈延回了家。
刘瘸子乐得像白捡了一百元似的,看热闹的群众也散了,陈延走在黄昏的路上,跟在张存生宽阔的背影后面,想起来了张存生的声音,张存生是那个透过砖缝给他送吃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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