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傅无忧刚睡醒的时候邢尘正好从外面回来，他半眯着眼睛贴凑过去想讨个拥抱，却被邢尘满身的寒气冰得狠狠打了个激灵，睡意全无。
“你做什么去了？怎么把自己冻成这样！”
慌忙抓起被子将邢尘裹起来，傅无忧用自己的掌心贴在邢尘的脸颊上给他暖着，没一会儿，他的掌心也跟着变得冰凉。
邢尘没说话，只用他那黝黑的深沉眸子与傅无忧对望着，那目光，就像是要将傅无忧的心看透一般。
“你怎么了？”傅无忧柔声问着，邢尘的模样看上去有些不对劲，似乎一夜过去憔悴了不少，可傅无忧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难道是自己入睡后的姿势不老实，踹到他了？
邢尘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这令傅无忧一时间有些摸不透对方此时正在想什么了。
邢尘默了许久，这才阖起眼眸，侧头轻轻蹭过傅无忧的手，在他掌心处落下一枚亲吻，沉声道：“无事，晨起练剑太过投入，所以待得久了。”
傅无忧怎会被他这种蹩脚借口给骗过去，当即左右手同时开工，捏起邢尘的脸颊肉。“少骗我，练剑会让身子凉成这样吗？你现在与房檐下的那些冰锥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那你帮我暖一会吧。”邢尘笑了，弯身下去，紧紧搂住近在咫尺的纤腰，再将脸埋进傅无忧的肩窝里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嗓音都沙哑了，他说道：“时辰尚早，若是没睡够我们还可以再躺一躺。”
“你自己躺着吧！我、我去洗漱！”
低沉的磁性嗓音撩拨着耳廓，傅无忧心中警铃大作，抓起衣袍眨眼间跑没了影子。这怎么行？可不能再躺了！素了小半辈子的人一朝开荤，他的腰是真受罪！
到了屋外，傅无忧停住脚步，他还是发现了，邢尘刚才有意回避着什么，可他不好再继续问下去，既然邢尘不愿说，那他也可以当做不知道，只要邢尘没有再被罚到无上峰那种鬼地方，平安无事便好。
辰时三刻，洗漱好了的傅无忧刚将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咬进嘴里，还没吃上几口，就有门童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个姓楚的公子，点名要见他。
“？！！！”
一听见姓楚，傅无忧差点被馒头块噎了个半死，好在眼疾手快抢过邢尘的半碗清粥怒喝好几口，这才顺了下去。
“糟糕！楚钰来了！”好不容易咽下馒头，傅无忧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被抓包的惶恐与惊慌。
被人堵上门口捉个正着，傅无忧哪里还顾得上馒头，他匆忙抓起厚皮大氅随便往身上一披就要出门去，临走还不忘仔细嘱咐邢尘好好吃饭。
“我先去看看，你慢慢吃，把肚子填饱了再出来，不许不吃啊！”
说罢，傅无忧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低头瞅一眼自己被夺走后已经喝光了的粥碗，邢尘默默拿起被傅无忧咬一半的馒头两三口解决掉，起身跟了出去。
纯阳宫山门外，两架由汗血马牵拉的华车并行等候，车身纹饰精雕细琢，四角镶嵌鲛珠与暖石，轮轴裹厚皮减震，轿厢内铺着洁白保暖的柔软狐皮，置紫檀小几，可供人饮茶吃酒，四名小童捧着暖炉，立于左右两侧等候侍奉主子。
见傅无忧出现，有小童主动上前拨开马车的帘幕，坐在里面的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
“出来这么久，可玩得开心？”楚钰语气淡淡，他敛着眸子执起一杯香茶轻轻啜饮，看都没看傅无忧一眼。
坐在他身边挺直脊背的关弛拼命给傅无忧眨眼打着暗示，示意他说话千万小心点，楚钰现在可正在气头上呢。
看懂了关弛的暗语，傅无忧喉间咕嘟一滚咽了口唾沫，他缩起脖子，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躲在了邢尘的深厚，傅无忧这才敢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挺开心的呀，你瞧这雪景多好看呐？”
“哼！”
素手重重落下玉盏在小几上，置出咚的一声响，吓得傅无忧又紧忙将脑袋缩回邢尘身后不敢再看了。
“滚下去。”
“哎！好。”
楚钰一声令下，关弛立刻乖乖抬屁股滚了下去给傅无忧让位置，登上后面的马车，关弛耸一耸肩，递过去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傅无忧索性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刚迈出一步，他就被邢尘的手臂给拦了下来。
“怎么？有你这个对内丹虎视眈眈的人在，还怕我会害了他不成？”看到邢尘维护傅无忧，楚钰嗤笑一声，难道邢尘不比他还要危险？“行了，赶快上来，我不吃人，也不夺丹。”
见楚钰是真的恼了，傅无忧握紧邢尘的手暗暗捏了两下安慰他示意自己没关系，匆匆上了楚钰的马车。
帘幕落下，将风雪与邢尘的视线阻挡在外，侍童扬鞭抽出破空声响，四匹汗血马齐齐踏出蹄子牵动车轮逐渐走远，而关弛乘坐的那辆则还在原地等候。
捏诀给师姐传音，朝着师尊闭关的方向拱手弯身拜别，邢尘坐上后面那架马车，随楚钰一行人离开了纯阳宫。
“手伸出来。”
傅无忧一坐下，楚钰就要给他号脉，他当然是乖乖听从，撸起袖子将手腕放在楚钰身旁的脉枕上。
楚钰将三指搭在傅无忧的腕脉处，带起周身灵力顺着经脉沿路仔细探查傅无忧的身体状况。当初他默许傅无忧将邢尘带到私宅去独住就是个错误，一开始那两人还好好待在扬州，想不到一晃就去了纯阳，甚至傅无忧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直接走了，让楚钰好一阵担心，此时探知到他身体状况，发现有一股至纯精气温养着傅无忧的本源，楚钰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
“……行了。”楚钰收回手，示意傅无忧将袖子放下。“看来你此行过得十分滋润。”
说着，楚钰还刻意用手在脸旁扇了扇风，挥赶热度。何止是滋润，傅无忧体内多出来的那股力量简直霸道死了，不过这对傅无忧来说却是难得的温补。
傅无忧红了脸颊，当做没听懂一般默默收回手，好声好气地跟楚钰讨饶着：“阿钰，还生气呢呀？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嘛？甚至还好了不少。”
“那我该好好地夸一夸你才对了？”
楚钰一计眼刀甩来，傅无忧立刻缩紧脖子不敢说话了，这次跟随邢尘一同到纯阳，他属于是偷跑出来的，不想告诉楚钰也是一早就预料到他绝对不会答应的原因，而且何须这般担心，反正他迟早……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楚钰一巴掌拍在傅无忧的额头，打得他哎呦一声，也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楚钰哪里会不清楚这小花心里想的什么，左不过就是觉得自己迟早都要献祭内丹，所以觉得没太多所谓，亦没什么在乎。
“我知你已将献祭内丹当做自己此生唯一追求，可你才刚从阵法中醒来不久，还没有体验过这世间的美好，怎么能……”
说着，楚钰的嗓音发颤，他努力将哽咽通通吞了回去，却还是难掩泛红的眼眶。
“阿钰……”握住楚钰的手，傅无忧温柔替他拭去眼角的泪。
他怕楚钰生气，但更怕楚钰伤心，因为傅无忧没有办法，楚钰是他唯一的毕生知己，而献祭内丹是他必须要做的事，这是一场所有人都能提前预见的生离死别。
而且提起内丹一事，傅无忧也十分苦恼。
“或许我该变得绝情一些了。”他说道。
“为何？”楚钰不懂傅无忧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绝情，难道邢尘不打算取他内丹了？
按照自己的猜测，傅无忧缓缓说道：“邢尘应该是，不想要我的内丹了，距离天劫只剩月余，所以我想……逼他一把。”
放在之前，邢尘几乎是隔两三天就要确认一回，问他是否欢喜，能否献丹。到如今，傅无忧已经记不得邢尘上一次提起关于内丹的事情是在什么时候了……比起内丹，邢尘似乎更看重他……
徐徐暖流淌过心间，傅无忧本是想笑着的，可嘴角怎么都扬不起来，如果可以，他并不希望邢尘会有所改变，邢尘只要像二人初见时，一心只念着内丹就好，专注于剑道，最后顺利飞升，远离一切烦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在意他是否开心，关注他身体是否健康，每一个眼神，都像是在牢记他的一颦一笑。
傅无忧虽是草木，可邢尘对他的情谊，他最是懂得……
“月余？！”楚钰瞪大双眼不敢置信，他不想接受这个现实，怎么就突然只剩月余的时间了，那！“那你岂不是……只剩下……”
傅无忧点点头，二人都没有将最后的话说出口。
“你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啊……”楚钰以袖掩面，趴俯在矮几上，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挚友仅剩一月寿命可活的这个消息……
傅无忧这边的车厢寂静，另一边邢尘与关弛所在的车厢也没热闹到哪里去。
“邢兄可是有话要问？”
这人抱着怀里的剑坐在对面盯了他一路，关弛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首先打破沉默。
知道自己扰人，邢尘收回视线，默了半晌，他问道：
“你可知，道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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