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道煜啊……”
关弛感叹着，终于还是问出这个问题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邢尘一眼，想不到邢尘会先选择他，关弛还以为这种事他会找傅无忧问个清楚。
右手轻摆，立刻有侍童端着温好的酒水与食盒进来，精致菜肴逐一摆放在二人中间的矮几上，关弛自行给自己斟满一杯，举起白玉盏敬向邢尘，仰头一饮而尽。
“此人名讳我听过，不过也都是些从别人口中得知而来的事，反正这路途还长，你我不如边吃边聊？”说着，关弛还特意挑拣出几道小菜，让侍童按照他选的那几样给楚钰送过去。
自从进入纯阳宫的管辖范围内，庄严道法气息压得妖物喘不上气，他这个魔物倒还好些，可楚钰不比身有灵气的傅无忧，他早就难受得半口都吃不下了，一早上只见他喝了两口茶，这会儿逐渐远离，楚钰应该能有胃口吃一些了。
嘱咐侍童去给楚钰送吃食，回过头来发现邢尘迟迟还不动筷，关弛这才反应到什么恍然大悟道：“兄弟你忌讳吃荤？”
“哎呀。”关弛拍了拍额头，瞧他这个脑袋，人家邢尘可是修道的，多半跟隔壁那个念佛的一样，要戒的东西多着呢，闹尴尬了不是？“你别介意，我让人安排几道素的来。”
“不必。”邢尘开口阻止关弛要唤侍童进来的举动，语气冷漠：“你直接说便是。”
邢尘本就是为了知晓有关道煜的事才会与此人攀谈，自古正邪不两立，若是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与魔物多说半个字。
见邢尘一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关弛也不强求，他又倒了半杯酒，开口问道：“你知道共情花的来历吗？”
听他提及起什么来历，邢尘蹙起眉头：“这与我要问的道煜有关系？”
关弛笑起来，说道：“当然有了，那我换个问法，你知道傅无忧的身世么？”
经关弛的提醒，邢尘这才发现自己对傅无忧的了解并不算多，那小花平日里看似话密，关于他自己的事实则很少谈及。
“无忧说自己是因道煜才结了内丹，别的倒没提起过。”
“这样啊，他说的倒也没错。”关弛夹了两筷子的清口小菜，认同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傅无忧真正结丹改貌的时候，道煜已经死了，确切来说，道煜是助傅无忧化形的人。”
关弛这话说得很有深意，邢尘有些听得乱了。“你是说……无忧的人形不是靠自己修炼来的，而是受了道煜相助？”
但这怎么可能呢？如何能助草木化形？而且还是给做为天地灵物的共情花化形？邢尘怀疑这魔物在编话糊弄他，一手暗暗抚在了剑柄上。
看出邢尘眼中的怀疑之色，见他连剑都握住了，关弛不怒反笑，想当初自己也和邢尘一样，觉得此事根本不可能。
他继续说道。
“传闻霜池上神曾与座下的仙鹤游历人间时，以草木是否能有情一事立下赌约，自此，南国的共情花现世，其内丹是人人都想得到的珍宝，而后为夺取共情花的霸道力量，引发了诸国战乱，初代共情花也死于那场战乱之中。”
这是家喻户晓的故事，邢尘也是由此得知共情花的力量有多逆天，然而关弛后面继续说的内容他却没听过了。
“第二株共情与第三株共情为双生花，一颗内丹就足以令人间动荡，两颗内丹同时出现的后果该是多么可怕。然而后来却听闻，那第二株共情花在结丹之前就死了，而他的胞弟也祭出自己的性命，立下了共情花不可结丹的禁制。”
“这世间原本应该再无共情花的存在，然而几百年前，一位名叫道煜的人，舍了自己的半颗道心，为一朵小花结丹化形，并给他取名无忧。”
“要说这道煜真人，他还是你们纯阳宫一位修习无情道的大德仙长来着，就是不知道你跟他应该是什么辈分。也不知是不是因少了那半颗道心的缘故，道煜最后未能渡过天劫，他在那场劫难中得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终是陨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关弛抛出来的巨大信息量把邢尘砸得缓不过神。
邢尘的脑子已乱作一团，他潜意识里觉得关弛说的是真话，却又无从证明，但如果是用半颗道心，那么能助傅无忧化形这件事就不奇怪了。
“你若不信，去看看道煜留下的那柄剑就知道了，里面应该还存有一些与你本源相同的气息。”关弛也知道自己空口无凭，只是这现成的证据，不就摆在道煜的墓前呢么？
邢尘眼角狠狠一抽，是了，那把剑……
修习无情道的同修少之又少，邢尘从未听说过纯阳宫内之前还曾有过修习无情道的人，他的修炼全由师尊一手指点，从始至终，邢尘也未曾听师尊提起过还有一位名叫道煜的同门，可如果不是有着一脉本源的人，师尊又怎会嘱托自己去将那人的遗剑取来以抵天劫？
“这些年来，凡是发现无忧共情花身份的人都被我们给杀了，唯独你是例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弛又继续说道：“无忧愿意为你献丹，他喜欢你，已到了连楚钰都拦不住的程度。”
关弛吃着酒，心下不禁感叹着，他这几句暗示，只要脑子不是个傻的应该都能听得懂吧？唉，为了自己老婆好友的毕生幸福，他也算操碎了心呐。
然而关弛并不知，一个天大的误会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给造成了。
邢尘本就觉得傅无忧对他天生有着强烈的亲切感，他的这种亲近虽不刻意，却来得莫名其妙。与其说是自己对内丹有意，不如说是傅无忧上赶着给他取丹的机会要更贴切。
无情道……来自纯阳宫的道人……
难怪初见之时，傅无忧会在他怀里发出念着道煜名字的呓语，原来是将他当成那人的替身了。
对于关弛口中的喜欢，邢尘更是不信，若傅无忧真的喜欢他，那在同心锁后面刻着的，怎么不见有他邢尘的名字？
又何止是同心锁，傅无忧的所有祈愿和祝福里，没有一个是给他邢尘的。
不过也对，毕竟他只是个替身而已……
只可惜那道煜真人死得早，他舍半颗道心养育的共情花，最后竟让自己这么个替身把好处给拿走了。
他该是高兴？还是悲哀？难过？抑或都有？邢尘嗤笑了一声，心中五味陈杂，已没有具体言语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想必这也是对他道心不稳的惩罚。
——
奔波了一天一夜，在途径镜水湖的时候楚钰终于下令休息，这还是在傅无忧的强烈请求之下他才同意的，不然楚钰只会让人马不停歇地早早回扬州。
这里离他的势力控制范围太远，傅无忧在外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虽然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献祭内丹了，可楚钰还是希望傅无忧可以平安开心地过完最后时光。
镜水湖的位置虽离纯阳宫那种极寒之地并不近，这里的温度却也不高。镜水湖的周遭是一片翠绿竹林，湖水潺潺，片片雪莲在湖中绽放。
关弛在马车周围设好结界后就去捉鱼了，寒池里的鱼肉口感鲜嫩，无论去到哪里，他总是想着要给楚钰搞些好吃的来。侍童们捡了木柴回来堆在一起燃烧，闲暇之际，傅无忧拉起邢尘的手带他去到湖的另一侧，故作神秘地说道：“阿尘，你知道镜水湖的奇妙之处吗？”
镜水湖，以水面如镜而得名，其奇妙之处，则在于镜水湖可以将行人路过时的情景在水面重现。
邢尘当然知道傅无忧要给他看什么，他也不想扰了傅无忧的好心情，因此他摇了摇头，作不知道状，让傅无忧继续。
傅无忧当然很乐意给邢尘展现这些好玩的小东西，他喜滋滋地靠近湖面，屈膝蹲下。
“镜中留影，往事重现——”
随着傅无忧的手掌轻抚过湖面，一圈圈涟漪逐渐荡开，他与邢尘初次从这里路过去往纯阳的样子出现在水面。
只见一名眉目如霜的清冷道长御剑从镜水湖上方凌空飞过，突然，他的前襟动了动，一株叶片末端带着淡紫色的小花从他怀中探出，察觉到异样的道长眼中冷冽尽消，绕有耐心地放慢了御剑速度，将调皮小花塞回衣襟里，动作不失轻柔。
抓住了证据的傅无忧立刻指控，他嘻嘻笑道：“你瞧，我就是想探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这你都不允许。”
“怕你被风吹跑。”看着湖面，邢尘淡淡解释道。
傅无忧扬起了下巴，有些得寸进尺。“那我可不管，反正你等下得帮我烤鱼当做赔罪。”
“好。”
“说定啦！”傅无忧乐得开心，他跳跃着去找楚钰借留影石想将镜水湖记录的这一幕保存下来。
邢尘却笑不出，他注视着湖水，画面停止在他将小花收回去的那一刻，眉宇间是他从未有过的柔情之意。
原来陷于情爱之中的自己，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副表情……这一幕若是被师姐见到，她估计要惊掉下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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