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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又不想逼迫方亦昕,让她太为难。
只能掺杂在一朝一夕、句读之间循序渐进了。
这么多年了,尽管他在方亦昕身边吹了多少耳边风,可她依旧抗拒排斥。
一个是妻子。
一个是女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看不得这两个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在家庭关系里被痛苦反复捻磨。
家庭不能成为一座纹饰精美的冰冷牢笼,亲缘关系也不能成为吃人的蜘蛛网。
他也上了年纪,已迈入人生的黄昏,宛若初夏新荷的年轻美丽的妻子依旧美丽动人,与他不同,她的肌肤依旧透露着青春靓丽的光泽。
妻子充满活力的娇嗔依旧让他动容。
现在,他已经不再追逐激情或是荣耀,只想看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景象。
只是不能强加自己的意愿给爱的人,这跟施暴没两样,打着正义的旗号不过是为这样的行径涂脂抹粉。
他作为丈夫,作为父亲,妻子和女儿的心理健康同样是他需要关注和履行的义务,倒不如就让他长此以往地来做这个天秤的枢轴,去调节,维持平衡。
直到她们某一天自愿地走向对方。
他相信会等到这一天的。
他的作用就是尽力让这个过程变得不那么痛苦难耐。
“快去休息吧。”赵正宏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轻声诱哄着说道。
“你也早点睡老公。”方亦昕那脸色终于回温了些。
赵正宏温柔地笑着应了。
他在客厅枯坐了半刻钟,终于起身——去到二女儿赵茉濑的卧室。
大女儿有妻子哄睡,二女儿又向来早熟,对母亲的爱即便渴望却也不争不抢,每天自己早早就睡下了。他计划着再看一眼赵茉濑就去睡觉。
就像现在,赵莱莱卧室的灯还亮着,路过的时候,他听到她还在缠着妻子讲故事,而赵茉濑的卧室已经被黑寂吞没。
卧室的门阖着,赵正宏轻手轻脚打开,生怕惊扰到她的睡眠,以至于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像个窃贼。
廊灯的光切割了部分黑暗,他怜爱地靠近她的床边。
“……”
刚弯下腰,正对上赵茉濑那双睁着的、被灯光映衬地波光粼粼的大眼睛,醒目的白眼仁。
“还没睡啊濑濑……”
想到女儿完完全全目睹了他好似“犯罪”的整个过程,赵正宏觉得有点儿尴尬。
而后是被吓到的心有余悸。
“睡不着。”赵茉濑对赵正宏此时的处境完全不在意。
“睡不着啊——”赵正宏呢喃着重复,顺势坐在她的床边上,“那……要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赵茉濑摇头:“能妈妈给我讲吗?”
这……很显然不行啊。
“爸爸给你讲不也一样吗?”赵正宏脸上夹杂着为难和心疼的情绪,他尽量温声细语,抱着某种侥幸心理,或许这样就能浑水摸鱼,让女儿觉得他和妈妈也没什么两样。
“……”赵茉濑眼里的落寞显露无疑,她将被子往上掖了掖,打了个哈欠,“爸爸,我困了,现在不用讲故事了。”
拐弯抹角地被拒绝了。
好吧。
女儿还是在意他的,起码还知道委婉点儿,不伤他的心。
老父亲尽力抚慰自己脆弱的心灵,给女儿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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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赵茉濑早早起来练琴。
赵莱莱对音律一窍不通,看乐谱上的音符像看蝌蚪文,什么莫扎特,肖斯塔科维奇的,她也一概不感兴趣。但方亦昕又实在想培养出一个钢琴家,就将希望寄托在二女儿身上,这架斯坦威钢琴就是方亦昕还在孕期的时候兴致冲冲给即将出生的赵茉濑准备的,也是唯一只属于她的一式一份的礼物,被赵茉濑当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可惜,直到现在,方亦昕都没陪她一起弹奏过。
她的妈妈可是音乐学院的特聘教授啊……
她教过指导过那么多孩子,唯独没有教过自己。
难以预料的是,赵茉濑对钢琴、对音乐却展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因为拥有罕见的“绝对音感”及天生的和声直觉,她具备极强的视奏能力和即兴创作才华。从巴赫的精密复调到莫扎特的灵性旋律,从肖邦的诗意浪漫到李斯特的炫技篇章,赵茉濑均有涉猎并能深刻演绎,她的演奏以超越年龄的音乐理解力和惊人的表现力著称,能精准捕捉传递作品深处的灵魂,评论家毫不吝啬地称赞她的音色为“包裹着天鹅绒的星星”。
在国际音乐峰会·钢琴组别比赛上拿到最高桂冠永恒铂金奖,成为最年轻的“受冠者”,获得了在维也纳“金色预言”音乐厅举行独奏会的殊荣,这也不过是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不过小小年纪,她的获奖履历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追赶不上的丰厚。
但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她来说,这些嘉奖,这些来自外界的名誉,还不如妈妈的一句夸赞来得实在。
……
妈妈从来没夸过她。
也许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也是,母亲对孩子高标准高要求总是没错的。
也许妈妈只是怕她收到太多夸赞骄傲自满,一定是这样的。
她要愈发勤加练习。
这架钢琴就是妈妈对她的诞生和她的未来美好憧憬最好的证明。
每每弹奏的时候,妈妈好像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就坐在她身边的琴凳上,而她呢,完全被妈妈的味道包裹。
她的心完全沉浸下来。
十根手指在琴键上翻飞翩跹。
“嗡——”
琴键突然被一只手大力摁凹下去,发出巨大的嗡鸣。
美妙悦耳的音乐因为这股不合时宜的巨响被迫中止。
她微微蹙眉,不悦地睁开眼。
“嘿——小妹。”赵莱莱挺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笑着喊道。
“……”赵茉濑黑漆漆的大杏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她,“怎么了?”
“小妹,能给我试试吗?”赵莱莱有些跃跃欲试地问道。
“你不是不喜欢吗?”赵茉濑有心拒绝。
她私心不想让除她以外的人碰这架钢琴。
“看小妹弹得厉害,我心血来潮也想试试,可以吗?”赵莱莱习惯性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
“…………”
她又不是第一天在家里弹琴,也不是第一天弹得好。
而且她又不会弹。
既然一直都没兴趣,就一辈子都不要有兴趣好了。
“那你来吧。”赵茉濑颇不情愿地起身,站到旁边。
“谢谢小妹啦,你真好。”赵莱莱兴冲冲地坐下。
赵茉濑在她屁股粘到地上的一瞬间不爽地皱起眉,她坐在那里,赵茉濑就升腾起一种被外人入侵了领地的烦躁不安。
太违和了。
赵莱莱手搭在琴键上,照猫画虎着赵茉濑弹钢琴时手指的姿态,很自信地摁下去。
“…………”
杂乱无章,全是噪音。
一个人的手怎么能在创造噪音这件事上这么天赋异禀。
赵茉濑鄙夷,随后又很庆幸。
也对,在钢琴这件事上,这个家里只要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就够了。
她得不到的褒扬,姐姐就更得不到了。
这让她很安心。
想到这儿,她那张稚嫩又漠然的面庞上终于露出点笑意。
看着赵莱莱垂头丧气,她出奇地出声安慰。
“没关系的姐姐,毕竟你没系统地学过,弹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她话还没说完,尾巴那几个字就被另一道高昂的嗓音覆盖。
“哎呀呀,我们莱莱怎么今天还主动碰钢琴了呀?”方亦昕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脸上泛滥着温柔欣慰。
赵茉濑视线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就立刻粘粘在她脸上。
她很意外。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盛了满满的酸涩气泡水,现在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她弹了这么久,妈妈都没主动来到她身边过,姐姐才刚坐在这里弹了乱七八糟的几个音,妈妈就出现了。
“妈妈——!!”赵莱莱刚坍塌下去的情绪瞬间再次昂扬,“妈妈我弹得怎么样?您这个大艺术家评价一下。”
“那当然是……”方亦昕一副秉公评判的样子,皱眉沉吟片刻。
赵茉濑心被高高悬吊了起来。
“…………”
“很好啊!我们莱莱超级超级棒!”方亦昕不再捉弄赵莱莱,摸摸她的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母女相亲相爱的场景看着是那么温馨。
赵茉濑脸色却倏地一变。
她拳头紧紧攥住,直到没有多余的力气攥得更紧。
妈妈……竟然在夸奖她。
她分明弹得一点都不好!!
“妈妈……我知道你在哄我。”赵莱莱双手环住方亦昕的腰,小脸昂起,笑着说,“不过还是谢谢妈妈,妈妈这么说我还是很开心的。”
方亦昕摇头:“没关系啊,你想学的话,妈妈可以教你。”
赵莱莱嘟嘴:“但是我很笨哎,我没有小妹有天赋,就算妈妈教我也要浪费很多时间。”
方亦昕:“傻瓜,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教你永远都有时间啊,怎么能说是浪费呢,就算没有教会你,那我们也在一起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啊。”
“妈妈你真的太好了,我好爱你。”赵莱莱在她怀里撒着娇。
方亦昕在她身边坐下来。
钢琴的黑漆光面倒映着母女二人依偎的身影,赵茉濑像个局外人,孤零零地站在爱的最外围。
母亲指导着姐姐,修长的手指正温柔地覆在姐姐手背上,带领她在黑白琴键上行走。
姐姐按下的每一个音符都像尖细的银针,刺穿她的鼓膜。
可是她也是妈妈的女儿啊。
这样的耐心,她从未使用在她的身上过。
她是不是不应该继续待在这里了?
可是她的眼睛却克制不住地盯着方亦昕,视线留恋贪婪地舔舐母亲带有温柔光辉的侧脸。
这样的场景,她幻想了无数次。
对她来说,这是多么奢侈。
可居然赵莱莱这么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要是她是姐姐就好了。
她如是想着,胸腔突然涌起一阵灼热的疼痛,那疼痛梦幻地扭曲着,开始诡异地流动,她竟然真的看到坐在琴架上依偎在妈妈身边的那道身影变成了自己。
她穿着姐姐的那件绣着蕾丝的连衣裙,距离太近,她甚至闻到母亲散发着玫瑰精油香气的发梢,闻得到她肌肤里渗出来的芬芳,母亲呢,时不时地用她的手亲昵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弹得曲子有多么好听。
“我们莱莱真棒呀。”
母亲的嗓音突然出现。
“……”赵茉濑骤然回神。
她听到噼里啪啦地脆响。
是幻象碎裂的无情地声音。
她眸光黯淡下来,转身离开。
……
副院办公室。
沈昱坐在工位上,抬眼打量着与自己一个办公桌相隔的女孩儿。
“你进来这么一会儿了,就看着我在这写材料,也不说话,到底是想干什么?”沈昱无语,她要是再不吱声,这俞灼铮还得在这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谁找来的监工。
怎么好端端地会想到来找她?
难不成是为她老大璃惟津求情的,但是不能啊,不是她主动“检举揭发”的吗,而且还是在没有实质的证据的前提下。
而且,最后上面会不会给批,是怎样的结果,这都不是她能左右定论的。
“沈院,对昨天的事,我还有点儿别的看法。”俞灼铮说。
“哦?说说看。”沈昱示意她继续说。
“这听上去可能有点像我在搞针对,我觉得李院长的事件和她学生林疏也存在关联。”
“为什么这么说?”
“众所周知,林疏是李院长最得意的学生,她们关系密切,工作上也是彼此的辅助,我不相信李院长的行事动向林疏能完全不知情,最起码,她包庇了。”俞灼铮嗓音笃定。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沈昱面不改色地问。
“为稳妥起见,我建议让林组长在当前阶段暂时退出项目工作,搁置手头的一切事宜,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对她能否继续胜任这个职位做考量评估。”
“不行。”沈昱立即否决她的提议。
“我先不谈及信任的问题,我只问你,像林疏这样能力强话少事儿少的天才,你能在所里给我找出来第二个吗?”
“……不能。”俞灼铮沉默片刻,摇头。
“那我问你,你把她给我搞走了,还有谁能解决李院长留下的烂摊子。”沈昱摊手,“你以为还有谁能解决?难不成你来?”
“…………”
“璃惟津是你们自己的人,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林疏是研究所很重要的一份子,研究所也需要她这样的人,我不想在这种关头搞出点儿信任危机亦或者其它什么莫须有的东西来,要警惕内在性批判可能带来的异化与对立。其次就是,凡事要讲实际的证据,你不能空口白牙凭主观臆测就让我做决定,要是真有想法,你就把证据摆到我桌子上,我们再谈。”
沈昱说话嗓音不大,却裹扎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
她低下头,视线重新回归到桌面的材料上,不再与俞灼铮纠缠:“没其它事儿的话,就回去吧,璃惟津一走,我不相信你们还会那么有空闲。”
俞灼铮眉头微微蹙起,眼神死死盯着沈昱,无厘头地来了这么一句:“是因为沈洄昀吗?”
“……”沈昱摇头,“跟她没关系。”
正僵持着,门忽然被“笃笃笃”地敲响。
“进——”沈昱头抬也不抬。
“李院,上面派遣了调查员下来,中午十二点前会到。”
“知道了。”沈昱抬眼,“让林疏去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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