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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死老太婆故意的吧……
俞灼铮眼神怼上沈昱那双在她看来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睛,恨恨的想道。
对上俞灼铮那双怒火中烧能把人灼烧个大洞出来的眼神,沈昱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心里却忍俊不禁,那或许是种年长者算得上邪恶但无伤大雅的惬意。
真是藏不住事儿的年纪。
这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不竭的尖利的渴望。
很像她年轻的时候。
……
俞灼铮有着羔羊般的长相,五官深邃线条粗粝,下颌骨的量感也比寻常女生的大一些,软得像初生绒毛一样的额发蜿蜒地覆在前额,眉骨挺立,眉毛和头发都黑而茂密,衬得浅褐色的瞳仁更淡,看着人的时候带着不谙世事的纯和怯懦,要是初次见到她的人或许会被这种表象欺骗。
但建设这种社交形象的意图太过强烈,粗劣的遮掩就会稍显无力,只要多相处一会儿,很轻易就让人察觉到她是在伪装。
她的那双眼睛就像苏格兰黑面羊脑袋上盘踞着的巨大的角。
藏不住的显赫昭著的野心。
……
就是不知道这种“雄心壮志”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了。
沈昱不再理会,埋头处理起自己的公务。
俞灼铮感受到自己完全被忽视,阴鸷地剜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她憋着股劲儿回到办公室。
还没踏进办公室的门,她就听到办公室那几个成员吵吵嚷嚷的声音。
在左脚迈入大门的那一瞬,她停滞住脚步,冷着脸站在门外朝里窥视。
璃惟津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几个人把他团团围住。
“老大,你真要走啊……”娃娃脸满脸不舍。
“嗯。”璃惟津轻笑。
“老大你别笑了,你这样的表情让我更怜爱你了。”娃娃脸皱着脸哼唧。
“???”璃惟津不明就里。
有什么好可怜的?
办公室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一时间关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溢过来。
“老大……”
“我们是一个团体,都在一起好几年了,现在离开,谁受得了啊。”
“领头羊一走,留下我们这些散员,往后的工作还怎么做?原本的工作秩序和协作效率都会受到影响。”
“其实主要还是怕我走了没人干活,是吧。”璃惟津莞尔一笑。
“……”
几人掩饰性地齐刷刷挠了挠头。
“也不能这么说啊老大,咱一起工作这些年了,还是有点革命情谊在身上的。”
“对啊对啊,”娃娃脸一脸坚定的神情,转而义愤填膺道,“要我说,今天就怪俞灼铮。要不是她提那一嘴,老大就不会被架到那儿了。”
“故意的吧。”
“她往常也不那样啊,不知道那时候是吃错什么药了,把老大推出去挡枪。老大平时也没跟她有什么矛盾冲突啊,工作上的事儿还经常指导她,没良心的。”
“好了,也不用这么说。”璃惟津摇摇头,风轻云淡地说道,“就算没有她提那一嘴,我也难辞其咎。顺应事物自然发展的规律,安了。一个团队最重要的就是团结,别因为这点事儿搞出内部纷争,往后你们还得一起工作,搞得太难堪对大家都不好。”
“你都被这么欺负了,还替她说话。”娃娃脸嘟囔。
“我那可不是替她说话。”璃惟津目光平移到门口,注视着来人。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俞灼铮慢悠悠走进办公室。
感受到有好几道目光投掷在自己身上,她回望回去,又没事儿人一样挪开目光,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眼,老老实实回到自己工位上去了。
……
办公室里短暂地安静了会儿。
璃惟津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忽然站起身。
一直在留意着这边儿动向的其他几位立刻转过头,看着他一步步走向俞灼铮。
“能谈谈吗?”他温声询问,却是她必须回答“能”的语气。
“……”俞灼铮手上动作有瞬间的凝滞,很快又点头,仰起头,笑着应道,“好啊。”
办公室里另外几顺风耳内心同步OS:哇靠……职场修罗场!!
俞灼铮:“在哪儿谈?这儿?”
璃惟津:“附近有家咖啡厅,那儿环境不错。”
俞灼铮:“好啊。”
……
“如果是因为昨天的事,我无话可说。”
俞灼铮向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即便在别人看来那是错误的。
“不,不是。”璃惟津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沿着咖啡杯的瓷缘画圈,那是一只产自波西米亚的骨瓷杯,釉色极白,上面缠绕着繁复却黯淡的金色藤蔓花纹,像是某种矜贵的束缚。
“那是因为什么?”俞灼铮困惑地问。
璃惟津却并不着急回答,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杯子里的赭石色液体,放下杯子。
其间,俞灼铮用那那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你的本名并不叫俞灼铮吧,”璃惟津舔了舔嘴唇上的液渍,“我说得对吗?”
“……”俞灼铮心底一窒,转瞬又平静下来,“说的没错,但改名字是大部分人都会做的事,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抱歉,我知道成员们过去的档案都被予以最高级别的保护,是严禁任何形式非授权查阅的,不过实在没忍住,就大概翻了翻。”璃惟津微笑致歉,眼里却没有任何真诚的痕迹。
“这么经受不住诱惑,只是因为想要就违反条例,真不知道老大你的‘A’是怎么得来的。”俞灼铮面无表情地讥讽。
“所以这就是原因吗?你认为你能比我做得更好。”璃惟津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我当然能比你做得更好!!”俞灼铮踩着他的尾音掷地有声地说。
“如愿以偿地坐在我这个位置以后,你还想做什么呢?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成为所长了?”璃惟津用一种“天真”的语气问。
“……”俞灼铮没有回答。
她倒还没有考虑这之后的事情。
璃惟津声音平稳得像在念一份技术分析报告:“从你逃离那个山村开始,你的人生就是一场持续升级的‘资源整合’。孤儿院是你的第一块跳板,你利用‘被遗弃的孤女’这一身份,成功吸引了需要情感回报的慈善家。被收养后,你迅速将‘养女’的身份价值最大化,并精准锁定核心资产——陆承意先生。”
“你在他面前完美扮演了‘菟丝花’的角色,满足了他及其家族对一段安全、可控、能彰显善意的婚姻关系的所有想象。这步棋,原本堪称完美。”
俞灼铮没有打断他,她听着,反而有点享受,对她而言,这是她的功勋,不是耻辱,没什么好羞耻的。
“然而,因为养父母一家破产清算,让你面临系统性风险,原本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成为了奢谈。通常的投资者都会选择割肉离场,所以,你成为了一枚弃子,与此同时,你还怀孕了。不过你反应很迅敏,你将自身生物学上的潜在风险,也就是‘怀孕’,逆向操作,转化为一份高价值的谈判筹码。”
“你很清楚,对于他这种家族来说,‘颜面’和‘避免未来纠纷’是他们很愿意为之付费的。所以当机立断答应了他们‘永远的沉默和消失’的条件,换取了这笔让你能让你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大城市立足的充裕的资金。”
璃惟津转头,看着玻璃映出的她毫无表情的脸,以一种谦逊三好学生找老师订正错误的口吻,笑眯眯问道:“我说的对吗?”
俞灼铮看着他,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调查地这么清楚,老大是喜欢我吗?”
……
其实璃惟津说得也大差不差。
她本名栓禾,家住在偏远山区的瓦窑村,全村靠种玉米和土豆维生,泥土夯成的矮房歪歪扭扭,她家是村里最破的那一间——屋顶铺着发霉的茅草,四壁漏风,冬天得用破布塞住墙缝,唯一的家电是一台吱呀作响的二手收音机,还是捡来的。
父亲栓德亮是个游手好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庄稼汉,年轻时骑岳父出钱给两口子买的摩托车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地里的收成勉强够两人饿不死。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口铁锅、两个豁口的粗瓷碗,以及母亲留下的一块褪色蓝布头巾——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对于那个陌生母亲的念想。
母亲这个词太遥远了,她从出生就没喊出口过。
……
那个生她难产死了的母亲。
父亲老栓性格暴戾又懦弱,暴戾是对内的,懦弱是对外的,在他身上能看到一种非常有弹性的脾性。
栓德亮总觉得她是“丧门星”,克死了妻子。眼看女儿长到十岁,开始频繁跟村里的媒婆念叨“彩礼至少要够买两头牛”,打算把她嫁给邻村瘸腿的那个靠挖煤转了点儿钱的四十岁暴发户。
他从不让栓禾碰书本,认为“丫头片子认字没用,能生娃、换钱就行”,要是她敢提“想去镇上上学”,就会招来一顿打骂。
阿禾从小跟着邻居哥哥学认字,不过她也知道邻居家的这个哥哥并不是不计回报的人,他总是借口给自己教字对她动手动脚,阿禾知道他的企图,但没多说什么,不过偷偷藏了他家半本撕剩的字典,夜里就着煤油灯抄字,抄完再还回去。
她恨父亲,恨他的自私,恨他的喜怒无常,恨他的穷,恨这个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的环境。
她心想,她死也不留在这个破地方。
她要去大城市,去那些她这双脚没去过的地方,她知道那里有过得很好很好的人,总有一天她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那天是阿禾的十五岁生日,老栓喝了点酒,又在饭桌上吆喝:“下礼拜就让王瘸子家来提亲,彩礼一到手,我就给你买身新衣裳——嫁过去好好伺候人家,手脚勤快点儿别犯蠢别犯错,听到没有,别给我丢人。要是人家一个不高兴给退货了,你回来我就打死你。”
阿禾攥着筷子的手在发抖,没吭声,默默往灶膛里添柴。
她烧着水,心里全是“嫁过去就完了”的念头,盯着跳动的火苗出了神。
灶膛里的火星溅到旁边堆着的干稻草上,火“腾”地窜起来时,她才猛地回神。浓烟呛得她咳嗽,屋里的栓德亮睡得像死猪,还在打呼噜。阿禾看着火舌舔上房梁,突然笑了。
她心脏亢奋地要蹦出来,抑制住自己兴奋的情绪,熟稔地像之前无数次烧水做饭那样,把火势弄得更旺。
她没喊人,也没去拉父亲,蹑手蹑脚地转身抓起墙角的布包,那里面装着字典和攒了半年的五十块钱,这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了。
锁上家门后,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门疯跑,消失在夜色里,一天一夜没敢停歇,直到完全离开那片儿地域,她才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干呕出来。
等村里人发现时,房子已经烧塌了一半,栓德亮死得很彻底。没人知道阿禾去了哪,只当她葬身火海,烧得渣子都不剩了。
而此时的阿禾,已经扒上了小县城开往大城市的货车,布包里的字典被汗水浸得发皱,她却紧紧攥着,像攥着一条生路。
尽管她对即将到达的城市一无所知,但无所谓,未知是最好的,未知才意味着生机。
天大的危险也好过那个一潭死水的穷和卑劣。
璃惟津言简意赅,寥寥几句话就概括了她的那些年,但他却不知道她在孤儿院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让自己入了那个富裕人家的眼,以至于后来的一切。
原本她也想着就止步于此了吧,她确实贪恋养父母给予她的温情,那是她在自己亲生父母身上不曾感受过的,温室一般的家庭。但她也没料到家里会破产,原本她就此能嫁给一个家境殷实的她爱的男人,幸福地度过这一生,但她又成为了自己最不想落入的处境,成为那个被动地只能等待被选择被选中的蠢货。
她不要。
都说欲壑难填,但俞灼铮的**比沟壑更深更广,她要当那个随心所欲选择别人的上帝。
她必须要一直向上走。
一旦停下来,就又只能成为那个待宰的羔羊。
……
“俞灼铮,我无意评价你的道德。”
璃惟津温柔但疏离的嗓音把她从回忆中唤醒:“甚至,我很欣赏你。”
“你不觉得我恶毒卑鄙吗?”
她的这句话差点儿逗笑自己,做出这种超出正常人底线阈值的事情,很难有人会不这么觉得吧。
“并不。”璃惟津的眼睛依旧在笑。
俞灼铮突然愤怒起来:“你能不能别笑了,每次看到你们这些人笑得灿烂,我就觉得令人厌恶,分明并不想笑,难道是想向每个人表达出自己过得特别好的意思吗?”
“抱歉,虽然过得确实很不错,但我并没有炫耀的成分。”璃惟津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倒是没有传达出想要表达出“抱歉”的讯息。
俞灼铮:“……”
“**是一种本能,且,人的**会因为持续满足而增长,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不过**不受节制,会变得很危险,《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讲,**的无限膨胀可能导致‘末人’的出现,一种满足于平庸、逃避风险的状态,或者相反,导致‘超人’的滥用权力,引发暴力和社会崩溃。你有成全自己**的能力,但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克制的能力。我认可你的能力,这次走后,我会向上面申请,让你接替我的工作,但我不能确保你会不会把‘办公室’带入危险的境地。”
“你会这么轻易把你的职位让给我?”俞灼铮显然不相信,“再说了,我也不需要你施舍什么东西给我,我自己会抢,我也有能力能抢到。”
但她转念又一想,或许是因为有一条还算不错的退路吧,就像恋爱关系里的人有了备胎,所以对自己正式关系里的恋人就不再那么竭尽全力。
“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璃惟津回答说,“但是你用什么方式让我放心呢?”
俞灼铮高昂着头:“只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再回来。距离任职期结束还有四年,我会做到让那几个平稳度过这几年。”
那语气分明就是:只要我不作妖,你就感谢我吧。
俞灼铮内心对璃惟津的鄙夷又加深了一分,怎么会有这种蠢圣,为了所谓的公民道德,轻而易举放弃自己所有的一切,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就像现在。
“好,合作愉快。”璃惟津眉眼弯弯。
真蠢啊……
这些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一切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却又总秉持着一副无所谓态度的人,令人憎恶。
就像林疏。
……
林疏收到消息,和沈洄昀以及裴喆出来早早站到门口迎接。
寒风瑟瑟。
三人齐刷刷地拢了拢衣服。
“你们两个要不就进去吧,外面冷,我一个人在这儿等就行。”看着两人被冻得狼狈样,林疏没忍住开口。
裴喆:“没事儿啊,一点都不冷。”
沈洄昀:“谁冷了,一点都不冷。”
两人说得异口同声,诡异地默契上来了,紧接着就齐齐打了个寒颤。
林疏:“……”
行吧,乐意待就待吧。
“林疏姐,调查员是干什么的啊,算是警察吗?还有,这个调查员是什么来头啊,你知道吗?”裴喆想挽尊,强行转移林疏的注意点。
“我也是刚刚了解了点儿。”林疏做沉思状,“这个职位隶属于市警察局特殊案件调查科,专门负责涉及科研机构、秘密实验室的研究员失踪或逃逸案件。这类案件往往伴随技术泄露、危险实验品失控等风险,需要调查员兼具刑侦能力与对科研领域的基础认知,既要追踪人员下落,也要排查其携带的研究成果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日常需要对接生物科技公司、高校实验室、保密单位等,权限可申请调阅科研人员档案、实验室出入记录及涉密项目备案,不过也需要上级审批。”
“哦——”裴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对咱们研究所这个事儿还是专业对口了?”
“对,”林疏轻笑,“而且,来的这个仄砚还挺有实力的,29岁,警校刑侦专业毕业,后辅修科技法学,现任职于特殊案件调查科3年,经手过十多起研究员相关案件,破案率95%。”
裴喆自顾自地瘪嘴,除了她,似乎她接触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她强,不过她都习惯了。
她忽然有种设想。
要是她也能很强很强实力超群,是不是林疏也会用这样的口气来夸奖她。
她偶尔不经意间显露出的这个样子可真可爱啊,毫不吝啬的夸赞,还有点崇拜的小迷妹姿态,看着跟小猫似的。
林疏喜欢强者。
她很早就很挫败地意识到这点。
还没来得及在这种凄凉的环境里应景地感秋伤悲一下,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刹停在三人面前。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内,即便什么也看不到。
车门打开。
驾驶位上的人利落地下车。
裴喆对此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好冷好冷。
很冷峻的一个女人。
比起林疏的制冷程度有过之无不及。
但也有种可能,是林疏已经和她熟识了。要是和仄砚一样,对她没有任何认识的必要和需求,是不是她看到的林疏也会是这个样子呢?
裴喆探究地望向林疏。
不不不……又不太一样。
“三位好。”她面不改色地打招呼,仅仅一瞬间就将视线锁定在林疏身上。
她的眼神像带着种沉静的、近乎残酷的鉴赏力。
“你好你好……”裴喆含混地回话,很依赖地往林疏身边挤了挤,她有点儿怕这个人,虽然很酷很酷。
她理想中的自己就是这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
仄砚在看到裴喆的时候并没有意外,来之前,她已经提前了解过大概的情况了。
林疏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倒是半点不畏惧,甚至还带着跃跃欲试的笑意。
或许难搞的人都跟难搞的人投缘吧。裴喆苦巴巴地想。
“就不寒暄了,大概的情况我都了解了。”仄砚很直接,“能带我去一趟她的办公室吗?顺便把她的相关资料和档案调取一份给我,别担心,这个我已经向上级申请审批过了,不会让你难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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