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秋凛第四次回到这里，也是她的第四次人生。不出意外，再过半个小时她就要遇到颜侑今了。
临城才刚刚入冬，街上的风已经很有寒意，秋凛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热可可。
想起上一世她们在这里的相遇，她眼角又酸酸的，涌上氤氲。她们分离已有七十二年，上一世秋凛记得颜侑今是四十二岁离开这个世界的，她怪自己没有早点发现端倪。也怪自己上一世太长寿，年近九十才能逃脱那个没有侑今的世界。
归根到底，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秋凛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笔直的街道，如果第一段人生她没有犯下那个错误，自己和侑今就不会永远被困在这段像是被诅咒了的时空里，一遍又一遍，如果能只惩罚她一个人就好了，可为什么颜侑今这个毫无过错的人也要被迫一遍一遍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陪她接受命运的责罚。
正这么想着，一整寒风吹来，把秋凛混沌的思维拉回现实。
颜侑今已经拐过大楼的转角，进入了秋凛的视线范围。时隔七十二年又见到她，一如每一世刚遇见她的模样。
身着米色风衣，下面是灰色的半身裙，墨瀑般的头发倾泻而下，刚下班还挂着没来得及摘的工牌，细瘦的手腕处仍带着她的成人礼——一块浪琴心月表。
她低着头，纤细指尖飞快敲打着手机屏幕，恐怕是还在回复工作邮件，风有些扰乱颜侑今脸庞边的发丝，她眉头微蹙，下意识地用手把它们拢在耳后，这一瞬的抬眸，让秋凛感觉她们对视了。
秋凛心头猛一疼，思念如洪水猛兽般冲出，她恨不得把手头的热可可抛开，冲上前去把颜侑今整个人抱在怀里，流着泪告诉她：侑今，我真的好想你。我们又见面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是她不能这么干，她必须按部就班地做一切，才能顺理成章地站到颜侑今的面前，再和她开启她们的第四次充斥着泪痕和伤疤的诅咒时空。
从第二世开始，秋凛就开始按部就班地模仿第一世自己的人生轨迹，再辛苦，再累，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再见到颜侑今。
她们的再相见对秋凛是恩赐，对颜侑今是惩罚，至少秋凛是这样认为的，对自己自私的谴责和对颜侑今的爱就这样撕扯着她，日日夜夜，不止不休。
秋凛14岁才和母亲来到临城，这里对小秋凛来说是只有自己和妈妈的城市，是安全的城市。
直至今日，爸爸暴戾地拿起菜刀砍在餐桌上，饭菜横飞的场景仍似在眼前。长大后的她很感谢妈妈能勇敢地带她逃出萧城，在一个新的城市扎根，供她念书。
可是，就算来到了新城市，母女俩也像下水管道的老鼠一般在这个偌大的城市到处逃窜，住的都是房租极低的破楼，隔几个月就得换房子，因为爸爸永远在打听母女俩的藏身之处。
她不懂，爸妈曾经应该也是相爱过的，她也是因为爸妈相爱才出生的，就因为赌博，爸爸就变成了讨命的魔鬼，要榨干妈妈赚的每一分钱。
秋凛很早就懂得心疼妈妈，但自己瘦弱的手臂无法为母亲挡住家暴，只好拼命地读书，誓要出人头地，带母亲离开这永远潮湿漏雨的家。
因为自己的经历过于灰暗，所以秋凛忍不住羡慕自己的同龄人。
妈妈加班加点地打零工供她上临城的好学校，大家都坐在教室里穿一样的校服，秋凛因为住楼间距极其狭窄的老楼房，家里很少能照进阳光，前一天晚上洗掉的衣物，大清早根本干不了，泛着阵阵潮味，套在身上，整个人像是被地下室腌入味了。
要说青春期的秋凛对此完全不感到难堪是谎话，但母亲已经很辛苦了，她不该在这点小事上感到不满，秋凛想。
或许是因为家庭的复杂，或许是因为是外地人，或许是因为衣服的怪味，或许是因为长相出众学习好招人嫉妒，秋凛的高中生活在学习之外是地狱一般的水深火热。
“蚯蚓”这个难听的外号陪伴了她的高中三年，她其实不知道这个外号的来由，或许是因为自己姓“秋”，又或许在同学们的眼里，她这种人就该永远活在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泥土里。
不过好在，颜侑今不是那样的人。
她稍稍高一些，所以坐在秋凛的后两排，她从不叫秋凛的外号，安安静静地，好像没有格外交好的同学，也从不参与任何一场起哄。
开学不过一个月时，秋凛就对这个高高瘦瘦的文静女孩儿很有印象，成绩好，漂亮。
那天，秋凛忘记交语文作文的作业，晚自习中途下课休息时，秋凛正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发呆，颜侑今走到她身边搭了她的肩。
“小凛，你好像忘记记交作业了。”那天是下雪日，颜侑今围了一条米色的围巾，墨色长发梳得很顺，随意的搭在围巾上。
因为室外空气冷的缘故，她唇齿间有白雾阵阵，背后是鹅毛大雪。
「她真漂亮。」秋凛想。
“哦哦，好，我马上交给你。”秋凛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太久没在学校里被善意搭话，颜侑今喊她小凛，从没人在学校里这样亲昵地喊她，她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暖暖的。这是她们的第一次对话。
从那之后，秋凛时常留意颜侑今的一举一动。「颜侑今。」晚上躺在昏暗房间里床榻上的秋凛总是会无意识地想起她的名字。
有颜侑今在的地方她好像就能莫名安心一点，不知这份安心来自何处，或许是因为可以确定颜侑今是个不会喊她“蚯蚓”的女生。
临城的冬天真的很冷很冷，可碍于条件，家里没有安空调更没有暖气，小秋凛只好在被子里蜷了又蜷，妈妈从去年开始接了个夜班的活，要早上六点多才下班。一个人，好像更冷了，秋凛只盼着夜能尽早过去，冬天能尽早过去。
2017.12.24，是秋凛高三那年的平安夜，秋凛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个日期。
这天特别冷，临城从半夜开始下了大雪，白天也没有太阳，清晨六点钟像半夜一样黑，她像往常一样，还没等妈妈上完夜班回家就出门去上学了，她围了一块妈妈嘱咐她要戴的旧围巾，撑着伞走在结了冰的人行道上，没有手套两只手冻得通红，直发抖。
马路对面有几个结伴上学的同学，她们戴着手套捏起马路栏杆上的雪相互打闹嬉戏，这是今年的初雪，还和平安夜撞在一起，大家兴奋也是正常的，一如往常上学路上的时光。
秋凛看见她们，不自觉地把伞偏了偏，遮住自己瘦削的身影，不想让她们注意到自己一个人。马路街边路灯还亮着，灯像坏了似的一闪一闪，秋凛拢了拢围巾，抬头看昏黄的灯光下纷纷洋洋的雪花，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孤独。
到了学校座位上，她下意识扭头去看颜侑今在不在。颜侑今今天比她早一点到学校，已经坐下在整理等下要交的作业。
兴许是被冷风吹到的缘故，颜侑今的脸有点红红的，她的发尾还沾着几片来不及融化的雪花。
秋凛见她在，心里不由得安心了一些，刚才那点孤独感渐渐散去。
大家都视平安夜是要好好庆祝的日子，虽然也不放假，氛围到这了，要一起喜迎圣诞。
高三的晚自习是没有老师的，一整天的课上下来，大家原来也都能安安静静地写作业，可今天教室里始终弥漫着股燥动的气息，兴许是对明天的圣诞朋友间要交换什么礼物而小声讨论着。
秋凛抬起头看向窗外，见还是下着鹅毛大雪，心里只想着，路上的积雪恐怕比清晨的更甚，回去的路又更难走一点了。
又通过窗户的反光看见颜侑今伏案写着作业，全然没有被教室躁动的氛围影响到，秋凛抿了抿嘴，微笑。随后秋凛也认真地低下头继续写手头的作业。
过了半个小时突然教室门“砰！”地一声被踹开，秋凛实实在在地被惊出一身冷汗。
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更是让她如坠冰窖，大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秋明盛出现在教室门口。
秋明盛是她的父亲。
他手里揣着榔头，一边用榔头大力敲击着教室门框一边大声操着带有萧城口音的普通话问秋凛在哪里。
全班同学好像都被吓傻了，教室里安静地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几个缓过来的同学目光向秋凛飞去。
秋明盛捕捉到了大家的眼神，很快看见了呆坐在座位上的秋凛。
他面目一下子狰狞起来，抛下手里的榔头大步像秋凛的座位走去。
秋凛已经恐惧到四肢麻木，她不知道此刻是应该立刻撒腿逃跑，还是就这样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尸体那样任命运凌虐自己。
这是第一章，希望大家看得开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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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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