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秋凛是习惯了夜晚家里只有一个人的，不知怎的，她不想告诉颜侑今这件事。
秋凛家在六楼，没有电梯，楼道间也没有灯，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凭感觉小心地上楼梯。上楼梯时秋凛自然地牵住颜侑今的手，告诉她要小心一点，别摔着了。
“你的手好热哦。”秋凛一边带着颜侑今在楼梯上慢慢踱步，一般说道。
“是你的手太冰了啦。”颜侑今一边说一边捏紧了秋凛的手掌。
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秋凛从家门旁的废弃花盆底下摸出钥匙，开门。
“进来吧。”秋凛打开家里的灯，温黄的光瞬间盈满整个家——一眼可览全貌的小屋子。
来到临城后，这是秋凛第一次带同学回家里。没有谁和她的关系亲密到可以邀请回家玩，她和颜侑今也不熟的，她清楚。所以哪怕是在自己家里，秋凛还是显得有点拘谨。
“你家里好整洁哦，我要换鞋吗？”颜侑今反而显得从容多了。
“啊，没有特地备给客人换的鞋子。你不介意的话，就穿我的拖鞋吧。”秋凛把自己的小猫拖鞋递给颜侑今换上。自己则穿妈妈的拖鞋。
“很冷吧，我家里没有安空调的。”秋凛不好意思地说。
“不冷，在室内已经暖和多了。你去洗一下脸，我给你涂药吧。”颜侑今摇了摇手里装着药水的塑料袋
“好，好。那，侑今你坐吧，坐我床上就好了。”秋凛说罢，便又出门到门对面的卫生间洗脸去了。
颜侑今一个人站在这个屋子的正中央。环视着这间屋子，既是客厅又是卧室的小小的屋子，小到没有空间再隔出来做个卫生间。
大冬天也要在房间外洗漱。她轻轻地在侑今的床上坐下，是张折叠床，旁边的另一张折叠床就应该是她妈妈的床。两张床中间放了一个床头柜。
被子是一张厚毛毯，很软，很软，上面还有秋凛的味道，床的角落里有一只毛绒绒的小熊，耳朵好像受伤了，有缝补过的痕迹，表情倒还是开心地笑着。
它静静地躺在秋凛的枕头边。被天花板暖黄的光照着。颜侑今看着，莫名觉得心安和温暖。
秋凛开门进来，两鬓上还挂着一点点没完全擦干的水珠。不知是不是洗过脸的缘故，颜侑今感觉秋凛此刻的眼神格外清亮，脸上的巴掌印也更红了。
“快过来吧。”颜侑今看着巴掌印皱了皱眉头。
秋凛乖乖地坐到她的旁边，颜侑今打开药水，抹在自己的掌心，搓热后，双手轻轻地贴上秋凛的小脸。颜侑今看着被自己捧在手里的秋凛的小脸，对上秋凛的大眼睛，实在像一只受伤了的小猫。
颜侑今没忍住笑了一下。秋凛从颜侑今手掌心里钻出来，“你笑什么呀。”
颜侑今不好开口，偏偏又瞥到枕头旁受伤的小熊玩偶，便说“我觉得你像那只小熊，就笑出来了。”
秋凛也笑了。
“还没涂完呢，你过来点。”颜侑今说着，又打开了另一盒药膏，店员说这两个药配在一起用效果会更好，她就都买了。
秋凛便往颜侑今那边靠了靠，方便她更清楚的看见自己伤到的位置。颜侑今用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把药涂到秋凛脸上。
“疼吗？”
“不疼，你指头怎么也冰冰的。”
“我不知道，你别说话了。疼的话和我说。”
颜侑今触碰到秋凛红肿的地方，又在心里惊于她父亲下手之狠。
她们之间的距离可以让颜侑今清楚地看到秋凛翕动的睫毛，她深棕的瞳色，还有眉眼间让人不易发现的淡淡的忧伤和痛苦。
颜侑今心里突然很不好受，此时的她并不理解这种难受来自何处，很久之后，她开始懂得，这是一种很深很深的心疼。
涂完药，颜侑今把药品盖子盖好，抽了张纸巾擦自己的手。秋凛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快十一点了。
“十一点了，你今天还回去吗？”秋凛问。
“回去呀。我留在这里不好吧。”颜侑今自然地回答。
“不安全吧，这么晚了都，你家里也没人，不介意的话，你就睡在我家吧。”秋凛不好意思地说。
“真的可以吗？不会给你和你妈妈添麻烦吗？”颜侑今抬眼小心地观察秋凛的神情。
“当然不会，我妈妈晚上也不会回来，而且我有朋友带回家里她会很开心的。你愿意陪我的话是最好了。我们明早还可以一起上学。”秋凛赶忙说。
“好，那今晚就打扰了。”颜侑今放下心来，笑着说。
秋凛从衣柜里翻出自己的睡衣，递给颜侑今，自己则穿旧睡衣。两人洗漱完毕后都躺在秋凛的床上。秋凛把自己的枕头让给颜侑今，自己把妈妈的枕头拿来睡。
颜侑今睡在里面靠墙的位置，她直直地躺着，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她和秋凛之间夹着那只小熊。
秋凛也笔直地躺着。说实话，有点挤，但她不想睡到另一张床上，右手边传来颜侑今的体温，还有颜侑今发丝的香气。
“侑今，你困了吗？我关灯了哦？”
“有点吧。”
秋凛起身关灯，灯灭。她再次躺下时往里躺了些，碰到了颜侑今的手，温热的。
这个夜晚，真的不像过去那样寒冷。
秋凛轻轻地翻了个身，脸颊能感受到小熊玩偶柔软的毛发。她看不见颜侑今，只能听见她轻缓的呼吸声。
“侑今。”秋凛轻唤颜侑今的名字。
随后她听见衣物和毛毯摩擦的声音，能感受到是颜侑今转过来了。
“怎么了？”
在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只能勉强看清小熊的侧脸的轮廓。
“没怎么。只是想知道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在家呢？你平时也是一个人生活吗？”
“嗯。他们工作很忙，不常在国内。从高中开始，除了周末有保姆来家里收拾卫生，其他时候我都是一个人。”
“那你生活很独立呢。”秋凛说。
“还好吧，没办法的事。”颜侑今听不出情绪地回复。
空气沉默了很久，久到秋凛觉得颜侑今睡着了。她正准备躺正入睡时，右手无名指被轻轻拉住，她一怔。
“小凛，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这边的。”颜侑今几乎是用气音说的，语气很微弱，微弱到像是梦话。
但秋凛还是听地清清楚楚。她大概在说今天晚自习的事情吧，秋凛回握住了颜侑今的手，轻轻捏了捏。
“我知道了，谢谢你，侑今。”还没等她轻声说完，便感觉小熊的另一侧气息声突然沉了下去，应该是颜侑今睡着了。
秋凛轻吻了小熊的侧脸，也睡着了。
天微微亮，秋凛在闹钟响起前先醒了，小心翼翼地关掉闹钟起身换好衣服后轻摇颜侑今的肩膀，轻声喊她。“侑今，起床了。圣诞节快乐哟。”
颜侑今缓缓睁开眼，带着困意。“嗯。圣诞快乐。”。
像一只有起床气的小猫。秋凛觉得她好萌。
两人收拾好后，在妈妈回家前出门去学校了。今天早上没有下雪，昨晚的积雪还没化完，街道两侧还是白花花地一片，秋凛和颜侑今并排走着，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人行道上。
颜侑今出门前打量过秋凛的脸庞，很好，红肿已经消下去了。
两人前脚后步地走进教室，在座位上里的聊天的人一见到秋凛，立马不说话了，原本在早读的同学声音也小了下去。
秋凛默不作声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颜侑今坐下后，同桌问她，“侑今，今天早上你和蚯蚓怎么一起走来上学呀。”
“你不要那样叫她。”颜侑今的脸色沉下去一点。
“我是和她一起来学校的。怎么了吗。”颜侑今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书桌一遍漫不经心地回答。
“也……也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们之前不熟，有点好奇而已。”同桌观察着颜侑今的脸色说道。
“我们挺熟的。”颜侑今不冷不热地说。同桌便不再做声。
秋凛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身后颜侑今的话语，心里暖暖的。
从前因为别人都三三两两地一起去食堂吃饭，自己只能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后再一个人去打饭，在不起眼的角落快速吃完后跑回教室才能刚好赶上午休的打铃。
秋凛有自己地一套学校生活法则，以此来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从圣诞节起，秋凛能感受到，在学校里自己没有那么孤立。这天中午，下课铃声响起后大家像平时一样都飞似的冲向食堂，秋凛也一如既往地继续写着手头的作业，打算晚十五分钟再去。
教室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秋凛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她的思绪从题目中出来。
“我们一起去吧，小凛。”颜侑今的声音在身畔响起。
“好，好啊，和我吗？”秋凛有一点不可思议。
“嗯，那走吧？”颜侑今笑着说。
两人并肩走在由教学楼通往食堂的长廊上。颜侑今没讲话，秋凛想到自己虽然每天去食堂晚，倒是从没在食堂见过颜侑今。
“侑今，你以前午餐在哪里吃的呀？”秋凛好奇地问颜侑今。
“我很少在学校吃过午餐。”
“诶？为什么？那下午不会饿吗？”秋凛有些意外。
“因为食堂人很多，我午餐时间就去没人的借阅室吃自己带的便当。”颜侑今轻飘飘地说出自己的秘密。
“原来如此。那今天为什么去食堂了呢？”秋凛颇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因为昨天在你家过夜呀，所以我没有机会准备第二天的便当。”颜侑今忍俊不禁。
“哦，对哦。”秋凛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两人打好饭菜找了个没人的桌子面对面坐下。颜侑今刚把第一口菜送进嘴里，表情就有变。稍微尝了几口就不再动筷，静静地坐着看秋凛吃。
她感受到身旁投来的其他人的目光，大家好像都在无声地窃窃私语，颜侑今觉得，秋凛不可能没感受到这铺天盖地的恶意。
等秋凛吃完后，两人一起走回教室。
“从明天开始，我给你也做一份便当吧。”颜侑今冷不丁开口。
“啊，不用的，太麻烦你了，我去食堂吃就好的。”秋凛对颜侑今的提议受宠若惊。
“不麻烦的，顺手的事。不要去食堂了。”
“谢谢你，侑今。”秋凛知道颜侑今是在帮助她脱离被大家评头论足的窘境。
后来的很多个寒风天，秋凛和颜侑今中午在借阅室无人的角落里，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颜侑今前一天做好的便当。颜侑今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会变着花样做营养搭配的饭菜，很对秋凛的胃口。
她们越来越熟悉，聊天南海北的话题，每天的用餐时间成为秋凛一天中的期待。
“侑今，等毕业后，我肯定会怀念你做的便当的。”那天中午秋凛对颜侑今说。
借阅室温暖的光线投在秋凛身上，颜侑今看着秋凛的眼睛，脑海中闪过那天她捧着她受伤的脸，秋凛的眼波似水，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恍惚一下。
颜侑今面上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点点头而已。
因为颜侑今，这个冬天，是秋凛来到临城后第一次觉得不那么难熬的冬。
但是，秋凛也没想到，这个冬天会成为她这一世，不，是好几世都无法摆脱的刻骨铭心的梦魇。
期末考试结束，也就是高三上学期最后的一次模拟考试。颜侑今依旧稳居年纪前三，秋凛的成绩也相当不错，只要保持这个成绩，两人上名校都不是问题。
某次午餐时间，秋凛告诉颜侑今自己以后想当编辑，想考上好学校的中文系。颜侑今点点头，对她的理想表示很赞成。却从没说自己未来的打算，秋凛只当颜侑今没想好，没有多问。
寒假开始了。她们两人虽在学校关系越来越亲密，却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出了学校大门，两人没有太多交集，秋凛也不知道颜侑今究竟住在临城的哪里。
一个月没有见到颜侑今，秋凛在家学习的时候思绪会时不时飘到颜侑今身上，想着侑今现在在做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抱着小熊，也在想，侑今现在睡了吗？
枕头套已经洗过很多遍，秋凛躺在上面闭着眼睛轻轻的吸气，好像能闻到颜侑今那晚发丝的香气。
只是几周没见颜侑今而已，秋凛觉得自己变得奇怪。她没有细想，只是反常地盼望着开学，开学了就能再和侑今见面。
高三的寒假很快过去。
新学期伊始，安桦就宣布，颜侑今转学了。
秋凛听见这个消息浑身打了个寒战，身体里像有一场海啸，把她的内脏搅在一起。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四个月不到。
颜侑今烟一样飘走了，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
秋凛有去办公室偷偷问过安桦，颜侑今转学的原因。
安桦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颜侑今的父亲把她的学籍转走了，她或许去了别的城市。
安桦又问起秋凛，她爸爸有没有再来打扰过她。自上次的事件后，秋明盛在派出所呆了好一段日子。
“没有。”
父亲的那件事，秋凛已经消化完毕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一世没法和秋明盛好好做父女这一事实。
回想起父亲闯到临城的那个夜晚，比起受的伤，更让她刻骨铭心的是颜侑今的挺身而出，和那晚颜侑今指尖在自己脸庞的温热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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