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陈粥在心里叹了口气,人要有始有终。
他几口把泡面吃完,汤都喝干净了。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一张公司顺走的A4纸,又拿出一支没了帽子的中性笔。
谢宁静静地看着他忙活,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
陈粥撅着屁股趴在茶几上,开始写:
【临时合住协议】
1.甲方(陈粥)提供住宿(沙发)及每日基本三餐(标准不高,管饱)。
2.乙方(谢宁)负责室内简单清洁工作。
3.双方互不干涉私人生活,尊重彼此习惯。
4.合住期间,水电煤气费用由甲方承担。
5.乙方可随时离开,甲方不得阻拦。若甲方经济状况无法支撑或另有安排,需提前一个月告知乙方。
6.以上最终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写完后,他自己看了看,觉得挺像那么回事,把纸笔推到谢宁面前。
“喏,看看。没问题就签个字……不会写字按手印也行。”
“还记得我昨天说的吗?我看你挺安静的,也挺爱干净,咱俩就当合租室友了。你暂时没地方去可以住我家,没有房东,关系平等,你要是想走了随时跟我说。”
在他说话的时候,屋内的气氛似乎变得更加凝滞。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沉下来,屋内明明没有开很大的窗,却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穿堂风掠过,带着阴冷的气息。
角落浴室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嘀嗒嘀嗒的水声,像是哪里在漏水,又像是某种更粘稠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陈粥完全没在意。
老房子就这样,年久失修,哪儿有点动静都正常。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等谢宁的反应。
谢宁的目光在那张幼稚的协议上扫过,又缓缓移到陈粥脸上。
他脸上出现的情绪,虽然极其细微,但足够渗人,平和,寂静,疑惑。
就像是疑惑一只蚂蚁为什么要和大象同住。
他看着面前还蹲着带着黑框眼镜,满脸疲惫的青年。
面相看着不坏,姿色算不上上乘,衣服看起来外边还整洁,内里饱经沧桑,还有点起球。陈粥的衣服和这套房子充分体现出他的经济水平。
“……你想要什么?”
谢宁的声音很轻,带着讥讽和审视。
陈粥不明所以:“什么?”
谢宁重复道:“这些就够吗。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吗?可以和我直说。”
他蛊惑似得放轻语气,眼里全是看将死之人的审视。
陈粥皱眉:“。”
完全没想通这人的脑回路,打扫卫生对他来说不累吗,这难道不是很辛苦的事情。
对陈粥这个懒鬼来讲,看自己家和样板房一样是有点诡异的。
他陷入沉思,还能有什么呢。
谢宁看他陷入沉思,觉得好笑,这人莫不是要狮子大开口,还是想着怎么扯伟光正的话,他们这些人不最爱做这些事了吗?
自己也真是闲的,冒犯到自己的人杀了就是了,还留这么久和他扯什么?
垂在身侧的指甲开始无声地变得漆黑尖长。
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黑雾自他脚下蔓延开来,他坐直身子,居高临下,眼白消失,取而代之的纯黑的瞳孔开始要占据了整个眼眶。
就在这时,陈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
谢宁酝酿到一半的杀意卡住了,尖长的指甲僵在半凝固的黑雾里。
“我靠,我怎么忘了这个。”
陈粥取下挂在衣架上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衣服裤子,走过来,把东西递到谢宁面前。
“对了,这个给你。昨天答应你的。”陈粥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完成任务”的轻松:“赶紧换上吧看看合不合适,我估摸着买的,你这身……先换下来洗洗。”
谢宁彻底懵了。
陈粥出乎意料的行为就像是清清白白的阳光,出现在这里猛地刺破了他周身凝聚的阴冷和恶意。
他尖长的指甲不知不觉恢复了原状,周身弥漫的黑雾悄然散去,一切都没发生一样。
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被塞进手里的柔软衣物,又抬起头,看着陈粥那张写满了“看吧我说到做到厉不厉害”的脸。
第一次真的处理不了眼前的状况。
陈粥看他愣着,还以为他不好意思,自觉的让出位置:“我先进卧室换睡衣,你在客厅换或者浴室都行,完事你弄好了叫我我再出来。”
谢宁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攥住了那套还带着眼前这个男人体温的、廉价却干净的衣服,滚烫的似乎把他放在了正午的阳光下。
显得他如此不堪入目。
……
协议签了,新衣服也换了,陈粥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诡异的“同居”模式。
谢宁安静得几乎像个幽灵,除了打扫卫生时,大部分时间都蜷在阴影里,对食物也依旧缺乏兴趣。
陈粥试着给他换过几种吃食,对方都只是看着,很少动口。只好归结为这人可能肠胃不好或者有什么心理问题,不再强求。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静节奏,如果不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形背景板,以及时不时能感受到的、来自沙发方向的无声注视,陈粥几乎要以为前两天的遭遇只是他加班过度产生的幻觉。
谢宁太安静了。
直到第三天下午,平静被打破了。
陈粥正在工位上埋头做表,内线电话突然响了,是部门主管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陈粥,你前两天是不是签了个叫李强的单子?”
“是的,王主管。客户已经签意向合同了,说好今天下午来公司付首期款并签正式合同。”
陈粥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付个屁!”主管没好气地说:“财务根本没收到款!刚派人按合同地址上门去催,结果你猜怎么着?邻居说他家两天没人了!电话也打不通,一直不在服务区!”
“什么?”陈粥愣住了:“不可能啊,他当时签得很急,还说马上打款……”
“我不管可能不可能!”主管打断他:“这单是你跟的,业绩算你的,现在客户不见了,款没收到,公司规定你知道!要么你把款追回来,要么这单子的所有成本,包括那天你报销的咖啡钱都要从你工资里扣!而且这个季度的绩效,你自己掂量!”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陈粥握着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真真的纯粹无妄之灾。老板想钱想疯了,还要扣季度绩效。
上个月好不容易跑了这多单。
一下子要全打水漂。
那他下个月四千二的房贷怎么办?!
他立刻拿起手机,一遍遍拨打李强的电话,回应他的永远是那个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我靠,不是吧,玩我呢。”陈粥强迫自己冷静,一边从抽屉翻出客户资料表,找他的后招,李强登记留下的紧急联系地址——
一个位于市郊结合部的具体门牌号。
陈粥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能再等。抓起外套和包,冲出了公司。
按照地址找过去,那是一片待拆迁的破败平房区,杂乱无章,只有几家钉子户还留着。
他找到1414门牌号,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隔壁一个老太太只开了一点门,探头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
“阿姨您好,我找住这里的李强先生,我是保险公司的。”陈粥提着两斤苹果,笑着递了上去,挤开了门。
“李家?”老太太看人手里还拿着苹果,态度好了点,但还是皱起眉:“他家好几天没动静了。说是回老家处理急事去了吧?好像是什么……坳头村?对,就那儿。”
坳头村?陈粥从来没听过这个村名。他道了谢,立刻拿出手机地图搜索。
地图上确实标出了一个“坳头村”的位置,在远离市区的深山边缘,导航显示需要换乘好几趟车,最后一段甚至需要步行。
他皱着眉,尝试搜索更多关于这个村子的信息。几条零星的地方论坛旧帖跳了出来:
【有人知道坳头村怎么回事吗?几年前不是说整体搬迁了吗?】
【听说那村子邪性得很,老早就没什么人住了。】
【别提了,上次探险队进去差点没出来,说是鬼打墙……】
无人村?邪性?鬼打墙?
陈粥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李强怎么会留一个无人村的地址作为紧急联系地址?他真的是回“老家”了?还是……根本就没能离开?
联想到李强签合同时精神恍惚的状态,和他反复提到的“撞鬼”、“索命”,一股寒意顺着陈粥的脊椎慢慢爬升。
公司不管这些,他们只要结果:要么拿到钱,要么确认客户无法履约,否则这笔账就要算在他头上。
去,还是不去?
去一个荒无人烟忌讳莫深风评不好的地方找一个失踪精神状态不好的客户?
陈粥又不是傻子,鬼不鬼的先抛在一边,就怕寄生虫和蛇还有熊出没。但要是不去,穷比鬼可怕。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倾盆覆下。
咬咬牙,最终做出了决定。
得去。至少得去确认一下情况。大不了到了村口看看情况不对就立刻掉头回来,至少有法和公司交代了。
但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他心里实在发毛。
陈粥快步走回家,心情沉重。
打开门,谢宁依旧坐在老位置,像是在他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从未移动过。听到开门声,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缓缓转过来,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陈粥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个主意。
他脱下湿外套,深吸一口气,走到沙发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个……你说的要求还做数吗。”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青年社畜感觉自己良心受到了谴责。
谢宁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陈粥,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表象,看破他的伪装和真实的恶意。
“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吗?”
谢宁想着陈粥的死法。
“我……工作上遇到点麻烦。一个客户失踪了,可能去了一个……比较偏远的村子。公司要求我必须去找到他或者确认情况。”
陈粥顿了顿,观察着谢宁的反应。
对方静静地看着他,只是眼里好像有些错愕。
“那地方……网上有人说挺邪门的。”
陈粥硬着头皮,带着一丝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待,试探性地问出口: “我一个人去有点怵……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一趟?”
问完他就后悔了。
让人家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人陪自己去那种地方,是不是太无理取闹了?
客厅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
几秒钟后,在陈粥几乎要放弃的时候,谢宁极其缓慢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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