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腐朽气息，还有……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剧痛。
陆澄的意识从深沉的昏迷泥沼中挣扎着浮起，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回廊腔顶，湿滑的磷光苔藓散发出微弱的不祥光芒。
怎么回事？他最后的记忆是被数道恐怖的能量攻击击中，拼死逃入这条裂缝，然后……没有然后。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身体本能地紧绷，想要撑起防御姿态，但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异样……自己的右手，正死死地抓着什么。
冰冷的触感，柔软的皮肤，还有……指节清晰的骨骼轮廓。
是人！有人？！
迟来的警惕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昏沉。陆澄猛地扭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射向身侧。
下一秒，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银色的发丝在昏暗的磷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微光，精致的侧脸线条如同最完美的雕塑，低垂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绝望梦境中，醒来后却只剩冰冷空虚的脸……
林尧！
他的尧尧！
近在咫尺！连半米都不到！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微凉的体温。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警惕和痛苦。是梦吗？是他在濒死之际，灵魂终于挣脱了这污秽的躯壳，抵达了能再次见到尧尧的彼岸？还是……地狱的幻象？
管它是什么！
陆澄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失而复得的狂喜，深入骨髓的思念和不顾一切的占有欲。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伸出手臂，带着撕裂伤口的剧痛，不顾一切地想要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狠狠揽入怀中。
“尧——”
预想中温软身躯入怀的触感并未传来。迎接他的是冰冷的，带着明确抗拒意味的推拒。
林尧在他手臂即将触碰到身体的刹那，如同受惊的蝶，猛地向后退开了一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银色的残影。
那双总是清澈如湖泊，或是带着依赖的蓝眸抬了起来，看向陆澄。
陆澄的心狠狠一沉。
没有重逢的喜悦，没有依赖的温软，只有一片冰冷的，破碎的，盈满了巨大悲伤和……委屈的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毫无征兆地从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砸落在冰冷的地面。
无声的哭泣，却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碎。
陆澄伸出的手臂僵在半空，狂喜凝固在脸上，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慌。
“尧尧？”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么了？为什么……？”
如果是梦，为何他的尧尧会抗拒他？为何会哭？如果是地狱的幻象，为何这泪水如此滚烫真实？为何这只被他紧握的手，触感如此清晰？
林尧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的，仿佛承载了世间所有委屈的蓝眸看着他，肩膀微微颤抖着，无声的哭泣里透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哀戚。
那眼神，像一把淬毒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陆澄的心脏。
“为什么推开我？”陆澄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不顾伤口崩裂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再次靠近，“尧尧，是我啊。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不管这是梦还是地狱，只要能再见到你，我什么都愿意承受。不要推开我，尧尧！”
他语无伦次，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念和祈求。
“可是……”林尧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得不成样子，“你不是放弃我了吗？为了交换那些资源……把我……把我交易给了秦暮……”
如同平地惊雷。
“放弃？！交易？！”陆澄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穿了心脏，猛地拔高了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的血丝，但他浑然不顾，眼中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愤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尧尧，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你相比。你是我的一切，我怎么可能放弃你？！更不可能把你交易给秦暮那个混蛋。是谁？是谁告诉你的？！”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尧似乎被他激烈的反应吓到了，瑟缩了一下，泪水流得更凶，声音却带着一种被背叛后的固执：“我……我看到了影像……是你亲口答应的……就在城主府……你父亲也在……你和秦暮……”
影像？城主府？父亲？秦暮？
陆澄混乱痛苦的大脑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所有的碎片瞬间串联，E-427副本的意外，父亲当时异常的态度，秦暮那令人作呕的，势在必得的眼神，以及……尧尧失踪后，D城与B城之间那笔数额庞大，来得蹊跷的资源交易……
一个冰冷彻骨的真相，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幻术！”
陆澄目眦欲裂，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滔天的恨意。
“是精通幻术的异能者！是他们！是我父亲，还有秦暮……是他们联手布下的骗局。”
他猛地抓住林尧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刻骨的痛苦。
“尧尧，看着我！你看着我！那不是真的，我从未答应过。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竟然敢用这种肮脏的手段，我怎么可能放弃你？！我宁愿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拿你去换任何东西。你信我！尧尧，你信我！”
他语速极快，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呐喊，在剖白。
他甚至挣扎着想要举起手发誓：“我陆澄对天发誓，若我有半分想要放弃尧尧，将他交易出去的心思，让我即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林尧被他抓得生疼，泪水依旧在流，但那双盈满泪水的蓝眸深处，冰冷的核心却在飞速运转。
他看着陆澄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痛苦，委屈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这份情感如此炽热，如此真实，如此……愚蠢地纯粹。
很好，情绪到位了。
他脸上依旧维持着巨大的悲伤和脆弱，泪水如同最精准的武器，无声地控诉着。
他微微颤抖着，眼神中充满了对眼前这个背叛者残留的，无法割舍的爱意，以及对再次遭遇欺骗的巨大恐惧。
“真……真的吗？”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脆弱得像初春即将融化的薄冰，“可是……我亲眼看到的……他们说你为了D城的资源……”
“假的！全是假的！”陆澄急切地打断他，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他看，“尧尧，你想想，如果我真的答应了交易，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会差点死在这里？！”
他指着自己身上恐怖的伤口，每一道都像是在无声地控诉着阴谋的残酷。
林尧的目光落在他狰狞的伤口上，眼神似乎动摇了一下。
他紧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那份残留的爱意和对真相的渴望，似乎在与被背叛的痛苦和恐惧艰难地拉锯着。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浓重的血腥味中流逝。
陆澄紧张地盯着林尧的脸，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林尧沾满泪水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耗尽所有勇气的迟疑，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赦免的圣旨，瞬间击溃了陆澄紧绷的神经。
“尧尧！”
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如同洪流般冲垮了陆澄，他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地再次张开手臂，这一次，林尧没有躲闪。
带着血腥味的怀抱猛地将他紧紧箍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揉碎进对方的骨血里。
陆澄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滴落在林尧银色的发顶，他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声音哽咽破碎：“对不起，尧尧，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林尧的脸颊被迫贴在陆澄被血浸透的破烂战斗服上，浓烈的血腥味和对方滚烫的体温混杂在一起。
他垂着眼，任由对方抱着，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对方胸前的衣襟。
完美。
内心冰冷的核心，毫无波澜地给出评价。
失踪的长时间有了完美解释：伤心欲绝下意外遇到濒死的旧爱，残留爱意驱使下出手相救，守候至其醒来，揭穿阴谋，冰释前嫌。
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至于秦烽，那个被情感操控的庇护者，连同那个想靠着他的异能获得更多资源的B城探索小队，再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他们只是另一件被利用的工具，仅此而已。
至于恢复力量的材料……计划需要微调，但目标不变。
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暂时还有点用的旧工具，以及一个指向阴谋核心的，愤怒的复仇者。
林尧在陆澄看不到的角度，那沾满泪痕的脸上，唇角极其细微地，冰冷地向上勾了一下，转瞬即逝。
他任由陆澄紧紧抱着，感受着对方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颤抖，如同欣赏一件刚刚完成，效果绝佳的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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