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如同最精密的齿轮，在短暂的卡壳后，重新开始高速运转，强行梳理这团乱麻。
最优解，最优解是……
林尧的目光扫过陆澄苍白染血的脸，扫过他胸口被自己亲手包扎好的，正缓慢渗出一点暗红的绷带。
一个失去价值的工具，救治已是浪费，再带着他行动更是愚蠢至极。
但……既然已经浪费了药物和时间，那就必须榨取出最后一点价值。确保他不会立刻死掉，然后，把他丢给能处理这个麻烦的人。
D城探索小队虽然彼此猜忌，但陆澄毕竟是名义上的城主之子。只要把他丢在D城小队必经之路上，他们发现后，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会任由他曝尸于此。
这样，自己刚才的救治行为才不算完全白费。
至于秦烽那边……必须尽快回去。失踪越久，那个被情感操控的庇护者越可能失控，引来不必要的探查。
材料的搜寻……只能暂时搁置，或者另寻他法。
思路清晰，逻辑自洽。这似乎是当前局面下，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冰冷的掌控感重新流回四肢百骸，驱散了那片刻的烦恼。
林尧不再犹豫，他俯下身，准备像拎起一件无生命的货物般，将陆澄带走，放置到预设的安全点。
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可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陆澄肩膀的瞬间……
一只冰冷，沾着血污和尘土的手，突然抬了起来。
动作快得毫无征兆，却又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绝望的执拗。
那只手猛地抓住了林尧伸过去的手腕。
力道并不大，对于一个濒死的重伤者而言，甚至可以说是虚弱。但那只手却死死地攥着，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然后，在下一秒，它牵引着林尧的手，贴上了自己冰冷的脸颊。
陆澄依旧双目紧闭，深陷在昏迷的泥沼中，眉头因为身体的剧痛而紧紧蹙着。
可就在林尧的手掌贴上他脸颊的刹那，那紧蹙的眉头竟奇异地舒展了一丝。他甚至无意识地微微偏过头，将自己的脸颊更深地，更依赖地埋进那只微凉的手掌里，轻轻地蹭了蹭。
如同倦鸟归巢，如同幼兽寻求庇护。
一个充满了绝对信任，依恋和……令人窒息的幸福感的动作。
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带着血痂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虚幻而满足的弧度，一声破碎的，带着气音的呢喃，如同梦呓般飘散在浓稠的黑暗中。
“尧尧……我们……之后……再也不会……分开了……”
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林尧的灵魂深处。
嗡——
林尧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那只被陆澄紧紧攥住，贴在脸颊上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幅度之大，几乎要挣脱那只虚弱却固执的手掌。
他的脸上，那层精心构筑的，用于伪装的平静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瞬间碎裂。
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的，完全脱离于任何算计和伪装的茫然无措，清晰地浮现在他精致绝伦的脸上。
那双总是蕴含着冰冷算计或脆弱伪装的湛蓝眼眸，此刻只剩下空茫一片，仿佛被强行塞入了无法理解，无法处理的信息流，彻底宕机。
他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的理性堤坝。是问他自己？还是问这个意识沉沦在死亡边缘，却固执地抓着他，呼唤着他名字的陆澄？！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几乎令他灵魂颤栗的失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冰冷的警告声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危险！抽身！立刻！这是剧毒的陷阱！是足以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泥沼！他正在亲手撕毁自己赖以生存的绝对理性！他正在变成他曾经最不齿的，被情感操控的蠢货！
抽身！现在！立刻！
这个指令清晰无比，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生存法则。
然而……
林尧的身体，如同被钉在了原地。那只被陆澄紧紧攥住，贴在脸颊上的手，明明可以轻易挣脱，却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停留在那片冰冷而脆弱的皮肤上。
他看着陆澄脸上那虚幻而满足的微笑，看着他那份即使在昏迷中也坚信不疑的重逢的幸福感，看着自己那只被对方视为珍宝般牢牢抱在怀里，不肯松开分毫的手……
多么愚蠢。
多么可笑。
多么……令人窒息。
一个被他亲手植入虚假记忆的工具。
一个被他利用身份，榨干价值后默然抛弃的棋子。
一个被他视为麻烦，濒临死亡的累赘。
这份建立在彻头彻尾的谎言和精心算计之上的感情，这本应只属于他操纵舞台上的道具，如今……却像最坚韧的藤蔓，缠绕上了他的手脚，成了束缚他，将他拉向未知深渊的沉重桎梏。
他曾以为自己是俯瞰一切的棋手，操控着名为情感的棋子。可如今，这颗棋子，却反过来将他牢牢困在了棋盘之上。
一股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的情绪，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了林尧的心头。
最终。
一切汹涌的挣扎，冰冷的警告，尖锐的荒谬感……都化作了一声极轻，极长，仿佛穿透了漫长时光和无尽算计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轻得几乎消散在黑暗里。
林尧没有抽回手。
他缓缓地，缓缓地，在陆澄身边坐了下来。
冰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地面透过衣料传来寒意。他任由陆澄依旧紧攥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如同抱着唯一的救赎。
他微微垂着头，银色的发丝滑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那双此刻翻涌着无人能懂，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的蓝眸。
是妥协了吗？
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坐在这个被他亲手制造，又亲手抛弃的麻烦身边，坐在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
任由那只被紧握的手，传递着对方微弱却固执的心跳，也传递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将他牢牢钉在原地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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