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瑾阳的步履并未因那句诛心之问而有丝毫迟疑，依旧平稳地踏在白玉铺就的山道之上，云纹靴履不染尘埃。然而，唯有他自己能感知到，体内那浩瀚如星海、向来运转无碍的天道规则之力，方才确凿无疑地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细微的卡顿。
就像精密齿轮间突然蹦入一粒坚硬的沙砾，虽未造成实质损伤，却发出了令人不安的摩擦异响。
“弦绷得太紧……会断？”
这荒谬的念头如同病毒，试图侵入他绝对理性的核心运算流程，却被他以更强硬的意志强行隔离、压缩、暂存至逻辑分析模块的底层待处理区。当前首要任务非是解析这无稽之谈，而是处置异常。
他目不斜视，周身散发的寒气却几乎将途经之地的灵气都冻结。沿途偶遇的宗门弟子，远远望见道祖身影便已慌忙跪伏于地，头深深叩下，连大气都不敢喘。而当他们眼角的余光瞥见道祖身后，那个穿着一身扎眼寿衣、手脚拖着闪烁银光的规则锁链、却走得大摇大摆、甚至还好奇地东张西望的和渊时，那种惊恐与骇异几乎要冲破他们对世界的基本认知。
这是……那个废柴道侣？他不是死了吗？那锁链……是天罚之链？可为何他神态如此轻松？道祖为何带他出来？
无数疑问冲击着弟子们的道心，却无一人敢开口询问，只能将无尽的恐惧和困惑死死压在心底，任由道祖带着那诡异的“囚徒”穿过重重殿宇楼阁，向着主峰后山禁地的方向行去。
和渊的确像个观光客。他饶有兴致地“阅读”着天衍宗的一切。护山大阵在他眼中是覆盖整个山脉的巨型防护代码，不断循环自检，却存在着几个他一眼就能看穿的陈旧漏洞；路边种植的灵草仙葩是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小型数据节点；那些弟子们体内运转的灵力，则是效率高低不等的内循环程序。
“唔，整体架构还行，就是运维水平差了点，这么多明显漏洞也不打补丁。”他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远处一座偏殿屋檐上某个因年久失修而效能减弱的防护符文悄然亮了一丝，运转效率瞬间提升了百分之三，但很快又因能量供应不足而恢复原状。这点细微的变化，甚至连值守弟子都未曾察觉，却清晰地映入了向瑾阳的感知。
他又一次，在他眼皮底下，随手改动了规则。
向瑾阳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强行压制下再次尝试禁锢的冲动。之前的失败已经证明，常规的规则束缚对此人无效，反而可能再次被其利用甚至反制，徒增变数。
必须换一种方式。
终于，两人来到主峰后山一处僻静的悬崖之前。云雾在此汇聚，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渊薮，寻常弟子根本不敢靠近此地，因为这里是宗门禁地，亦是道祖清修之所——瑾天境入口。
向瑾阳抬手，指尖流淌出纯净的天道规则之力，如同输入一串复杂的动态密码。前方的云雾随之翻涌，空间规则被改写，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光门悄然浮现。门内透出的气息精纯而冰冷，与此地格格不入。
“进去。”向瑾阳侧身，声音冷冽，不容置疑。
和渊探头朝光门内望了望，眼中银色代码流飞速闪烁，似乎在解析门后的环境参数。“哦？独立开辟的子空间？私人服务器啊这是。环境配置挺高的嘛，就是访问权限设得太死，缺乏共享精神。”
他嘴上调侃着，却没什么犹豫，抬脚就迈入了光门之中。那态度，不像是被押解进入囚牢，倒像是受邀参观朋友的私人实验室。
向瑾阳眸光沉静，紧随其后踏入。
光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
门内的景象豁然开朗。并非想象中的洞府或宫殿，而是一片无比空旷、虚无的世界。天穹是纯净的银色，没有日月星辰，却流淌着清晰可见的、庞大繁复到极致的规则链条，它们如同活物般自行运转、交织、衍生，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切基础。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的规则流光，却空无一物。这里的灵气浓郁到几乎化为液态，却完全遵循着固定的轨迹流动，没有丝毫逸散或混乱。
绝对的秩序，绝对的规则，绝对的冰冷与寂静。
这里就是瑾天境，向瑾阳的本体领域，天道规则在此以最直观的方式显现。
“哇哦。”和渊吹了声口哨，打破了此地亘古的寂静，声音在空旷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还真是你的核心数据库镜像啊。够冷的，连个用户界面都没设计，差评。”
他一脚踏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脚下立刻荡开一圈细微的银色涟漪，那是规则被外来者扰动产生的正常反应。但他手脚上那几条由向瑾阳凝聚的规则锁链，在进入此地的瞬间，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滋养和强化，光芒变得凝实了一些。
向瑾阳的身影在不远处浮现，与整个瑾天境融为一体，他便是此间主宰。在这里，他的力量得到最大程度的增幅，而对一切非规则允许的存在，则会产生极强的压制。
“此地规则，由我制定。”向瑾阳开口，声音在此地仿佛带着回响，愈发威严冰冷，“你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将被瞬间记录、分析，并招致相应压制。”
他试图重新建立主导权，定义这个“观察环境”的规则。
“是吗？”和渊笑了，他抬起被锁链缠绕的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缓缓握紧。
嗡——！
整个瑾天境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穹顶之上，几条原本稳定流转的巨大规则链条突然像是被无形之力拉扯，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和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地面光滑的镜面泛起剧烈波澜，倒映出的规则光影变得支离破碎！
并非攻击，而是干扰。和渊似乎只是简单地“握”住了构成此地基础的某几条关键规则链的“虚拟接口”，施加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却精准打在运行节点上的“扰动”！
就像轻轻碰触了一下高速旋转的陀螺，虽未使其停止，却瞬间破坏了其平衡。
向瑾阳脸色微白（如果那能称之为脸色的话），他周身规则之光剧烈闪烁。作为瑾天境的核心，这里的任何异常都会直接反馈到他自身。他立刻调动庞大算力，强行稳定那几条被干扰的规则链。
震动平复，规则链恢复稳定，但那种如同心脏被狠狠捏了一下的窒息感，却残留不去。
“你看，”和渊松开手，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制定规则’和‘完全掌控规则’，是两回事，对吧？”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这东西在这里是变强了，但好像……跟我连接也更紧密了？谢谢你帮我加固‘权限’啊。”
向瑾阳默然。他意识到，将和渊带入瑾天境，或许并非一个绝对明智的选择。这里规则强大，但同时也意味着规则的存在更为集中和显化，反而更容易被对方那诡异的能力所影响。这无异于将病毒引入了核心数据库！
但他别无选择。外界更脆弱，更容易被其破坏。
“待在这里。”向瑾阳压□□内翻涌的规则之力，声音愈发冰冷，“未经允许，不得触碰任何规则。”
他需要时间，需要分析，需要找出对方的弱点。
“行啊，反正你这儿网速……呃，灵气流速挺快的，待着不算难受。”和渊无所谓地耸耸肩，居然真的就地坐了下来，甚至还悠闲地躺了下去，看着穹顶那些流转的规则代码，像是在看星空。
向瑾阳不再理会他，身影缓缓变淡，似乎要融入这片天地，开始进行深度运算和解析。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已无法完全进入那种绝对理性的运算状态。
因为那个“异常变量”的存在感太强了。
即使和渊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他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散发着异种波动的不稳定源。这种波动不断地与瑾天境的规则产生极其微弱的、却无法隔绝的相互作用，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持续投入一颗颗小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干扰着向瑾阳的绝对专注。
更让向瑾阳难以忍受的是，他感觉到对方的“视线”。
那不是普通的视线，而是一种冰冷的、解析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达本质的“扫描”。这道视线肆无忌惮地在他（以及整个瑾天境）身上来回扫视，分析着他的构成，他的运行逻辑，他的一切。
向瑾阳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拆开了所有防护、放在实验台上任人观测分析的物品。这种体验，对于至高无上的天道化身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失控感。
他试图屏蔽这种感知，但无效。对方的“扫描”似乎基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底层原理，直接作用于规则本身，无法被常规手段隔绝。
时间在这种极其诡异和煎熬的氛围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安静躺着的和渊忽然又坐了起来。
“喂，”他开口，再次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我有个问题。”
向瑾阳的身影在不远处凝聚，冰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用沉默表达着拒绝交流。
但和渊显然不需要他的同意。
“你维持这么大一个‘系统’，”他伸手指了指穹顶那些浩瀚的规则链条，又比划了一下整个空间，“时时刻刻都在处理海量数据，运行这么多复杂的规则……你自已呢？”
向瑾阳眸光微动，似乎没理解这个问题。
“你自已，”和渊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向瑾阳那双规则流转的眼眸深处，“你的‘自我’在哪里？是这些规则本身？还是说，你只是一个……负责执行规则的‘管理员账号’？”
他歪着头，问出了一个直指向瑾阳存在核心的问题。
“你的喜怒哀乐呢？你的**呢？你除了维护这些冷冰冰的条条框框，自已……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还算是个‘活着’的东西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试图撬开那完美无瑕的规则外壳，去触碰其下可能存在的、连向瑾阳自已都未曾知晓的空洞。
向瑾阳彻底僵住了。
周身流转的规则符纹，第一次，不是因为受到干扰，而是因为内部核心运算遭遇了无法解决的逻辑死循环，而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的停滞。
瑾天境内，那永恒不变的、井然有序的规则流光，第一次，毫无征兆地、大面积地、剧烈地闪烁起来。
如同蓝屏宕机的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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