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风波在肖倦游刃有余的应对下,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李老师虽不再深究,但看向纪念和许知意的目光里,终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那包作为“罪证”的CD被肖倦暂时保管,天台的钥匙也被许知意更加小心地藏匿起来。表面上看,生活恢复了往常的轨迹,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像缙**季来临前的低气压,沉沉地笼罩在两人心头,尤其是纪念,总觉得欠了许知意一个巨大的人情,心里惴惴不安。
周五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如同退潮般涌出教室。纪念磨蹭着收拾书包,目光不时瞟向前排的许知意。许知意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回过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那个……谢谢你,还有肖倦姐姐。”纪念走到她身边,声音细细的。
许知意拉上书包拉链,动作利落:“说了不用谢。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暖橙色,但天际已有乌云在悄然汇聚。走在熟悉的、通往梨花巷和槐安里的青石板路上,纪念依旧有些局促。
“那些CD……真的很对不起,让你表姐没收了。”纪念再次道歉,心里满是愧疚。她知道那些CD对许知意意味着什么。
许知意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平静:“CD没了可以再攒。重要的是,”她侧过头,看向纪念,“分享的时候,有人懂。”
纪念的心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许知意清澈的目光,那里面没有一丝责备,只有一种让她安心的坦然。
“我懂的。”纪念用力点头,像是要确认什么,“那些音乐……很好听,特别是那首《搁浅》。”
许知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那就够了。”
话题打开,气氛轻松了不少。纪念鼓起勇气问:“肖倦姐姐……她好厉害,感觉什么都不怕。”
“她啊,”许知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骄傲,“从小就很有主意。我爸妈不在身边,很多时候,都是她护着我。”
这是许知意第一次主动提及家庭,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让纪念感到自己被纳入了一个更亲近的圈子。她想起家长会上肖倦从容不迫的样子,由衷地说:“有这样一个姐姐真好。”
“嗯。”许知意轻轻应了一声,转而问道,“你一个人住,晚上会害怕吗?”
“有时候会,”纪念老实回答,“特别是打雷下雨的时候。那老房子隔音不好,声音特别响。”
“今晚可能就有雨。”许知意抬头看了看愈发阴沉的天色,“看你家窗户好像有点旧了,会漏雨吗?”
纪念想起去年雨季墙角轻微的渗水,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有一点点漏,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许知意蹙了蹙眉:“要是雨大就麻烦了。你晚上注意点,有事……”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自己硬撑。”
这句叮嘱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纪念心中因家长会残留的阴霾。她重重地点头:“好!”
走到分岔路口,两人道别。纪念看着许知意高挑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才转身走向自己租住的小院。心里那份不安已经被一种坚实的温暖所取代,连带着对可能到来的雨夜,也不再那么畏惧。
然而,缙云夏天的雷雨,远比她想象的要暴烈。
深夜,纪念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闪电如同利剑划破夜空,瞬间将屋内照得惨白。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砸在瓦片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随即听到了那令人心惊的声音——“嘀嗒、嘀嗒”——不是一處,是好幾處!
她慌忙拉开灯,只见墙角、窗沿已有水渍蔓延,细小的水流顺着墙壁往下淌,在地上汇成一片片水洼。她手忙脚乱地找出所有能接水的容器——脸盆、水桶、甚至炒菜锅,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叮叮咚咚”的交响乐。冷风夹杂着雨丝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带着一股土腥气和寒意。空旷的老屋在风雨中显得摇摇欲坠,纪念抱着膝盖坐在床沿,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无助和孤独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苍白的脸,父母的号码就在指尖,可这个时间,除了让他们徒增担忧,又能如何?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跳出了许知意的名字:
“雨很大,你那边没事吧?”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纪念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几乎没有思考,就拍了一下漏得最厉害的墙角,发了过去。
消息几乎是秒回,接着,许知意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她的声音透过雷雨声传来,异常清晰和镇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漏得这么厉害?你一个人不行。别怕,收拾一下简单的洗漱用品和明天换的衣服,我现在过去接你。”
“不用了知意!太晚了,雨这么大,你出来太危险了……”纪念急忙拒绝,声音带着哽咽。
“等我。”许知意只说了这两个字,语气坚决,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纪念握着发烫的手机,听着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暴雨,心却奇异地安定了一些。她快速收拾了一个小包,然后焦灼地等待着。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被雷声和雨声拉长。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一阵急促却克制的敲门声响起。纪念冲过去打开门,风雨立刻扑了她一脸。门口,许知意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浑身湿透,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线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额前的碎发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模样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写满了担忧和坚定。
“走,去我那儿。”她喘着气,不容分说地拉起纪念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
纪念被她有力的手拉着,冲进密集的雨幕。伞在狂风中东倒西歪,根本遮不住两个人,雨水很快打湿了她们的肩膀。
许知意紧紧握着纪念的手,在积水的青石板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小心地避开那些溅起水花的坑洼。纪念跟在她身后,看着眼前湿透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坚定力道,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被一种巨大的安全感取代。这
一刻,她无比确信,无论前面是什么,这个女孩都会带她冲过去。
终于跑到槐安里许知意的家。那是一个同样有着岁月痕迹的老院落,但院门结实,屋檐宽大。许知意示意纪念小声,拉着她轻手轻脚地穿过小院,进了屋。屋里静悄悄的,只亮着一盏温暖的小夜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饭菜的余香,与纪念那边冰冷潮湿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外婆睡了。”许知意压低声音,拉着纪念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书桌靠窗,上面整齐地堆着书本,一个书架立在一旁,最显眼的就是那张铺着淡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清爽,像她这个人。
“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肯定感冒。”许知意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衣塞给纪念,睡衣是浅灰色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和淡淡的薄荷清香,和她身上的一样。她又递过来一条柔软的大毛巾,“浴室在那边,有热水。”
纪念抱着柔软的衣物,走进干净温暖的浴室。热水冲刷在身上,驱散了满身的寒意和疲惫。
她穿着许知意宽大的睡衣回到房间时,许知意也已经快速擦干头发,换上了一套干爽的居家服,正弯腰整理着床铺。她将那个唯一的枕头往床中间挪了挪,又把被子铺开。
“今晚……我们挤一挤。”她抬起头,语气尽量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但闪烁的眼神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一丝不自然。单人床对于两个即将成年的女孩来说,确实显得有些局促。
“嗯。”纪念低声应着,心里像被温水泡过一样,又暖又软,还带着一丝羞涩的悸动。
窗外,雷声渐渐远去,但雨势未减,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反而更衬出屋内的静谧与安全。
两人并排躺在小床上,肩膀挨着肩膀,手臂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体温和轻微的呼吸声。
床确实很小,她们必须侧着身子,才能避免掉下去。纪念面朝里,许知意面朝外,像是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还怕吗?”许知意轻声问,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纪念摇摇头,想起她可能看不见,又补充道:“不怕了。” 有你在,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在心里悄悄说。
她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那雨声不再恐怖,反而像一首绵长而安神的催眠曲。纪念闻着枕头上、被子上属于许知意的清冽气息,感受着身边人传来的安稳热度,连日来的紧张、傍晚的无助,都在这雨声和陪伴中渐渐融化。
她悄悄地,极小幅度地,往许知意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点,然后闭上了眼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稳睡眠。
许知意听着身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身体起初有些僵硬,但慢慢地也放松下来。
她微微侧过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能看到纪念恬静的睡颜,像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动物。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保护欲在她心中充盈。
她小心翼翼地,将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纪念的肩膀,然后也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雨,下了一整夜。
许知意是在一阵细微的动静中醒来的。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还在断断续续滴着水珠,发出清脆的声响。天刚蒙蒙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溜进来,给房间蒙上一层柔和的滤镜。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面朝纪念侧卧,而纪念依然保持着昨晚的睡姿,面向着她,呼吸轻浅均匀。纪念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她的下巴,几缕柔软的发丝散在枕头上,睡颜恬静得像个孩子。许知意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这难得的宁静。她能清晰地看到纪念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到她微微嘟起的嘴唇,泛着健康的粉色。纪念身上还穿着她的灰色睡衣,领口有些大,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锁骨。
许知意的心跳不知不觉加快了。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密地同床共枕,更别提这样近距离地观察一个人。
纪念身上有她熟悉的自己的沐浴露的味道,但又混合了一种独特的、温暖的气息,像阳光下的棉花。
这种气息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甚至生出一丝想要再靠近一点的冲动。但她克制住了,只是静静地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纪念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起初还有些迷茫,待看清近在咫尺的许知意时,她明显愣了一下,脸颊迅速飞起两抹红晕,眼神有些慌乱地躲闪了一下,才小声说:“早…早安,知意。”
“早。”许知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也顺势坐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给了纪念缓冲的空间。她指了指门口,“我去看看外婆起来没有,你慢慢起来。”
纪念点点头,看着许知意走出房间,才轻轻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刚才醒来看到许知意专注凝视她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差点跳出胸膛。
许知意轻轻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米香和腌菜的咸香已经飘满了小小的客厅。外婆果然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听到动静,老人回过头,脸上是慈祥的笑容:“意意起来啦?你同学呢?昨晚雨那么大,没吓着吧?”
“她起来了,在收拾。”许知意走过去,帮着外婆把碗筷摆上小方桌,“外婆,这是纪念,我同班同学。”
这时,纪念有些拘谨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乖巧地鞠躬问好:“外婆早上好,打扰您了。”
外婆打量着纪念,眼神温和而带着一丝了然:“不打扰,不打扰。意意难得带同学回家过夜。快来坐下,粥刚好,趁热吃。”老人看着纪念身上明显大了一号的睡衣,又看看自家外孙女,眼角的笑纹更深了。
早餐是简单的白米粥,配上外婆自己腌的脆萝卜丁、雪里蕻,还有一人一个水煮蛋。桌子很小,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显得格外温馨。
“念丫头,多吃点,看你瘦的。”外婆不停地给纪念夹小菜,“听意意说,你一个人住在梨花巷那边?老房子下雨天是够呛。以后要是再碰到这种天气,就直接跟意意过来,别客气,啊?”
纪念心里暖暖的,连忙点头:“谢谢外婆。”
许知意默默地把剥好的鸡蛋放到纪念碗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外婆看着两人的互动,笑眯眯地问:“念丫头家不是本地的吧?父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边读书?”
纪念咽下口中的粥,老实回答:“嗯,我家在市区。爸妈工作忙,觉得这边读书环境安静些。”
“哦,这样啊。”外婆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怜惜,“那也不容易。以后常来家里玩,就当自己家一样。意意这孩子,别看话少,心里可热乎着呢,就是不会表达。”
“外婆。”许知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阻止。
纪念却甜甜地笑了:“我知道的,外婆。知意她……对我很好。”
吃完早餐,纪念抢着要帮忙洗碗,被外婆笑着赶出了厨房:“去吧去吧,让意意带你附近转转,雨后的空气好着呢。碗我来洗就行。”
两人走出许家小院,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阳光穿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巷子里的芭蕉叶被雨水洗得碧绿透亮。
她们默契地没有往学校方向走,而是沿着巷子慢慢散步。经过一棵高大的栀子花树时,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许知意停下脚步,踮起脚摘下一朵半开的、带着晶莹水珠的栀子花,别在了纪念的耳边。
洁白的花朵映着纪念微红的脸颊,和她清澈的眼眸相得益彰。许知意看着,眼神柔和,轻轻说了句:“很好看。”
纪念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伸手轻轻碰了碰耳畔的花朵,低下头,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走到巷口,许知意忽然说:“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纪念拐进另一个更窄的巷子,走到尽头,是一小片荒废的院子,院墙塌了一角。穿过缺口,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小小的河滩,缙云江的一条支流从这里蜿蜒而过。雨后河水微涨,水流略显湍急,但清澈见底,撞击着岸边的卵石,发出淙淙的声响。对岸是郁郁葱葱的山坡,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宛如仙境。
“我小时候常来这里。”许知意找了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听听水声。”
纪念在她身边坐下,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江水奔流的声音确实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心境开阔,忘却烦恼。
“这里真美。”纪念由衷地赞叹,“像秘密基地一样。”
“嗯。”许知意看着江水,“现在,也是你的秘密基地了。”
纪念转过头,看着许知意被晨光勾勒出的侧脸,她的眼神平静而悠远。纪念忽然觉得,经过这一夜,她们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许多许多。她看到了许知意冷静外表下的细心和温柔,看到了她与外婆之间深厚的感情,也走进了她童年的一部分。而许知意,也看到了她的脆弱和依赖,并给予了最坚实的庇护。
“知意,”纪念轻声说,“谢谢你。不只是为昨晚,也为……所有的一切。”
许知意收回目光,看向纪念,阳光在她眼中跳跃:“不用谢。”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斟酌着词句,然后很认真地说,“纪念,你不是麻烦。”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击中了纪念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一直害怕自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尤其是在转学后,这种不安更甚。而许知意的话,精准地抚平了她的这份焦虑。
纪念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嗯!你也不是。” 你不是他们说的那么冷漠疏离。你在乎,只是用你自己的方式。
阳光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她们在河滩边坐了很久,有时说话,有时只是安静地听着水声,看着云卷云舒。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和雨后草木的清新,也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悄然滋长的、比友谊更浓烈的情感。
直到远处传来学校的预备铃声,两人才惊觉时间不早,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相视一笑,一起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手偶尔会在跑动中碰到一起,谁都没有刻意避开。这个雨过天晴的早晨,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而属于她们的夏天,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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