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的初秋,是一首由光影和凉风写就的诗。盛夏的酷热悄然退去,天空变得高远湛蓝,阳光不再灼人,而是带着一种透明的金黄,温柔地洒在缙云一中的梧桐大道上。树叶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黄色,风一吹过,便簌簌地落下几片,在地上铺成斑驳的地毯。
运动会和雨夜收留之后,纪念和许知意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蜜月期。那种无形的纽带愈发坚韧,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陈炎炎和宛安早已从“心照不宣”升级为“明目张胆”的调侃,时常围着纪念,逼问她和“你家知意”的进展。纪念总是红着脸否认,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却出卖了她。
这天放学,四人一起走在铺满落叶的路上。陈炎炎叽叽喳喳地说着周末要去老街买新出的文具,宛安温柔地附和着。许知意依旧话不多,但神情是松弛的。走到岔路口,陈炎炎和宛安家在一个方向,先行告别。
只剩下纪念和许知意时,许知意忽然放缓了脚步,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递到纪念面前。
“给你的。”她的语气看似随意,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紧张。
纪念惊讶地接过:“是什么?”
“打开看看。”
纪念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吊坠是一枚小巧精致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泽。
“银杏叶?”纪念拿起项链,爱不释手,“好漂亮!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个?”
许知意看着纪念欣喜的样子,眼神柔和下来:“秋天了,银杏叶是秋天的象征。而且……”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祝你生日快乐。”
纪念愣住了,随即涌上一阵巨大的感动和愧疚:“你……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我都忘了……”她的生日在10月16日,确实快到了,但她因为最近忙着适应新环境和期中考试,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许知意微微别开脸:“之前填学籍卡的时候,偶然看到的。”她没说出口的是,她刻意记下了那个日期。
“谢谢你,知意!我太喜欢了!”纪念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许知意。许知意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耳根微红,没有推开。
“我帮你戴上?”许知意轻声问。
“嗯!”纪念用力点头,转过身,撩起脑后的长发。
许知意接过项链,手指略带冰凉地触到纪念后颈的皮肤,两人都微微颤了一下。她小心地扣好搭扣,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认真。银色的银杏叶坠子恰好落在纪念的锁骨之间,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皙。
“真好看。”纪念低头看着坠子,心里甜丝丝的,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知意,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要给你准备礼物!”
许知意沉默了几秒,才说:“12月25日。”
“圣诞节那天呀!”纪念惊喜道,“那……那你岂不是比我大?”她算了一下,许知意是1998年12月,她是1999年10月,按年份算,许知意确实比她大差不多一岁。
“嗯。”许知意点点头,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晚上学一年。”
“晚上学?”纪念有些好奇。在她看来,许知意成绩优异,思维敏捷,完全不像是需要晚上学的孩子。
许知意似乎不太想多谈,只是简单地说:“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家里就让晚了一年。”她转移了话题,指着纪念胸前的项链,“喜欢就好。银杏叶……也代表坚韧和长寿,寓意很好。”
纪念看出她不愿多说,便体贴地不再追问,只是摸着温凉的银杏叶坠子,笑着说:“那我希望你也能一直健康平安。以后……我就叫你‘知意姐姐’好不好?”她带着点撒娇和试探的语气。
许知意明显怔住了,看着纪念亮晶晶的眼睛,那声“姐姐”像羽毛一样轻轻搔过她的心尖。
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
这个称呼,无形中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步,增添了一分亲昵和羁绊。
然而,初秋的宁静美好,并未持续太久。裂痕出现在一个周五的傍晚。
那天轮到许知意和纪念值日,两人打扫完教室,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她们像往常一样,并肩走在回梨花巷和槐安里的路上。经过一个相对僻静的巷口时,几个穿着流里流气、叼着烟的青年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为首的一个高个子,眼神轻佻地打量着许知意,嬉皮笑脸地说:“哟,这不是一中的许知意吗?放学啦?哥几个请你喝点东西去?”
许知意眉头瞬间蹙紧,将纪念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冷声道:“不去。让开。”
纪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抓住许知意的衣角。她认出这几个人是附近有名的混混,平时游手好闲,经常骚扰放学落单的学生。
“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另一个矮胖的混混凑近一步,目光猥琐地扫过纪念,“这你同学?长得挺水灵啊,一起呗?”
许知意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结了一层寒冰:“我说,让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那高个子混混似乎觉得丢了面子,脸色沉下来,伸手就想来拉许知意的胳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就在许知意准备挡开那只手的瞬间,纪念因为极度害怕和想要保护许知意,下意识地快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按下了“110”,还没来得及拨通,就带着哭腔喊道:“你们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一声喊,让几个混混愣了一下。那高个子眼神一狠,骂道:“妈的,给脸不要脸!”作势就要抢纪念的手机。
“纪念!别!”许知意几乎是同时低喝一声,猛地一把将纪念拿着手机的手按了下去,动作快得惊人,甚至有些粗暴。她迅速将纪念完全护在自己身后,直面那几个混混,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带上了几分与她年龄不符的江湖气:“强哥,给个面子。今天这事算了,改天我让我哥请你们吃饭。”
那个被叫做“强哥”的高个子混混动作一顿,狐疑地看着许知意:“你哥?谁啊?”
“西街,肖倦。”许知意吐出四个字,眼神毫不避让。
强哥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对“肖倦”这个名字有所忌惮。他盯着许知意看了几秒,又瞥了一眼她身后吓得脸色发白的纪念,悻悻地啐了一口:“行,今天给倦哥个面子。我们走。”说完,带着几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了。
危险解除,纪念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既后怕,又对许知意刚才的反应感到委屈和不解。
许知意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纪念,眉头紧锁,语气带着一丝未消的余怒和急切:“你刚才怎么能直接报警?”
纪念抽噎着,又委屈又生气:“我……我是想保护你!他们那么多人,万一动起手来怎么办?”
“报警有用吗?”许知意的声音有些冲,“等警察来了他们早跑了!到时候呢?他们记住你了,以后天天来找你麻烦怎么办?那种人,沾上了就甩不掉!你惹不起的!”
这是纪念第一次见到许知意用如此严厉甚至带着责备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不明白,明明自己是想帮她,为什么反而被凶了?
“那……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欺负吗?”纪念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刚才说什么肖倦……你哥?你什么时候有个哥?你是不是经常跟他们这种人打交道?” 一连串的问题和恐惧让她口不择言。
许知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复杂地看了纪念一眼,那里面有失望,有疲惫,还有一种纪念读不懂的、深沉的无奈。她深吸一口气,别开脸,声音冷了下来:“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遇到这种事,躲远点,别逞强。”
说完,她不再看纪念,转身径直朝槐安里的方向走去,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决绝和孤寂。
纪念站在原地,看着许知意消失的方向,眼泪流得更凶了。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她浑身发冷。她摸了摸锁骨间那枚冰冷的银杏叶坠子,心里又酸又涩。刚才的恐惧、许知意的责备、以及她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让她难过极了。
她们第一次发生了真正的争执,而原因,竟是因为彼此都想保护对方。只是她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式——纪念想寻求规则和法律的保护,而许知意,似乎更相信她所了解的、属于街头的另一种“规则”。
冷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纪念和许知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局。
许知意不再主动传纸条,放学后也不再等纪念,总是第一个离开教室。即使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她也目不斜视,仿佛纪念是空气。
纪念几次想开口,都被许知意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堵了回去。她心里又委屈又难过,那条银杏叶项链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她那天的争执。
陈炎炎和宛安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低气压。课间,陈炎炎把纪念拉到走廊尽头,小声问:“你和知意怎么回事?吵架了?”
纪念眼圈一红,把那天傍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许知意提及“肖倦”的细节,只说了因为报警和保护方式的问题产生了矛盾。
宛安叹了口气,安慰地拍拍纪念的背:“知意她……可能只是太担心你了。她那个人,看着冷,其实把身边人看得特别重,保护欲强得有点过头。她肯定觉得报警会给你带来更大的麻烦。”
“可是她什么都不跟我说,就那么冷着我……”纪念委屈地说。
“给她点时间吧。”宛安柔声道,“她也需要冷静一下。等她想通了,会来找你的。”
纪念知道宛安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她习惯了有许知意在身边的日子,习惯了她无声的照顾和偶尔流露的温柔。
现在突然回到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让她倍感煎熬。
而许知意那边,也并不好过。
她知道自己那天的语气太重了,吓到了纪念。她也知道纪念是出于好心。但当她看到纪念因为害怕而颤抖却还想报警保护她的样子,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无力的情绪就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太清楚那些混混的德性,报警或许能解一时之围,但很可能给纪念带来无穷的后患。她宁愿自己用那种方式解决,哪怕让纪念误会她,也比让纪念陷入危险要好。
只是,看到纪念红着眼眶、小心翼翼避开她的样子,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那条她精心挑选的银杏叶项链,不知道纪念还戴不戴。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写一篇关于“朋友”的随堂作文。许知意盯着作文纸,久久没有动笔。她脑海里全是纪念的样子——转学时怯生生的纪念,运动会上咬牙坚持的纪念,天台上听音乐时闭着眼微笑的纪念,雨夜里依赖地跟着她回家的纪念,还有那天傍晚,泪眼汪汪却想保护她的纪念……
她拿起笔,在草稿纸的背面,写下了一行字,然后轻轻撕下,折好。
下课铃响,许知意第一个起身,经过纪念的座位时,指尖微动,那张折好的小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纪念半开的笔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纪念正在收拾书本,感觉到笔袋的动静,疑惑地打开,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淡黄色的草稿纸。她的心猛地一跳,颤抖着打开。
上面没有道歉的话,只有一句抄写的歌词,字迹是许知意一贯的利落风格:
“我只能永远读着对白,读着我给你的伤害。我原谅不了我,就请你当作我已不在。”
是周杰伦的《搁浅》。旁边,还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试图微笑却看起来有点难过的简笔笑脸。
纪念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这一次,是释怀和温暖的泪水。她读懂了。许知意在用她的方式道歉,在用她们共同的记忆(天台上的那首歌)告诉她:我后悔那样对你,我无法原谅自己当时的冲动,如果你还在生气,就当我从未出现过好了。
这哪里是冷战?这分明是许知意式的、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求和。
纪念立刻抓起笔,在那张纸条的背面,用力写下:
“搁浅的船,还在等涨潮。我没有生气,只是很想你。放学,老地方等你。——纪念”
她将纸条折好,快步追上还没走远的宛安,红着脸塞到她手里,小声说:“宛安,帮个忙,把这个给知意……”
宛安看着纪念通红的眼睛和急切的神情,了然一笑,点点头:“放心。”
那天放学,纪念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她走到教学楼后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那是她们放学时常会短暂停留说再见的地方,也就是纪念纸条里写的“老地方”。
夕阳将树影拉得很长。树下,许知意已经等在那里了。她背对着纪念,身影在秋日的光晕里显得有些单薄。
纪念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许知意转过身。两人对视着,一时无言。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她们脚下打着旋儿。
最终,许知意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纸条……我收到了。”
“嗯。”纪念点点头,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那条银杏叶项链,递到许知意面前,“帮我戴上吧,我自己扣不好。”
许知意愣了一下,看着纪念眼中毫无芥蒂的温暖笑意,紧绷了好几天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漾开一丝如释重负的柔软。她接过项链,小心翼翼地,再次为纪念戴上。这一次,她的指尖温暖,动作也熟练了许多。
银色的银杏叶在纪念胸前重新闪耀。
“对不起。”许知意轻声说。
“我也对不起,不该那么冲动。”纪念说。
“以后……”许知意顿了顿,看着纪念的眼睛,认真地说,“遇到事,我们一起商量。但你要答应我,先保护好自己。”
“好。”纪念用力点头,“你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隔阂与委屈,都在这个秋日下午的阳光里冰释前嫌。她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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