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消失的方向，暮色正一点点沉下去。
月亮像枚被浸得发白的贝壳，正慢慢落向远处的屋顶，把最后一点清辉铺在窗台上，像谁撒了把碎银。
陈莉抱着小猫蓝莓蜷在沙发上打盹，小姑娘的呼吸浅浅的，小猫的呼噜声跟棉花糖似的，缠在一起，软得能掐出水来。
许宁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薄毯盖在她身上。转身时，正撞上陈夏的目光。
陈夏眼角还带着没褪尽的黑，像睡不着的小孩，却比刚才精神了许多。
他伸手替许宁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衣领，指尖碰到颈窝时，许宁缩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凉？”陈夏的声音也带着点哑。
“买馄饨的时候在风口站久了。”
许宁说着，反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怀里带。
掌心的温度烫得陈夏指尖颤了颤。
“而且我还跟初中同学聊了会儿，聊了好一阵子。”
陈夏低头看着交握的手，指缝里漏进些月光，亮闪闪的。
“我又睡不着了，你陪我去阳台看看月亮好吗？”
“嗯。”
许宁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温温的，像刚晾好的白开水。
他凑近陈夏耳边，气息扫过耳廓：“我会一直在这里，你想我的时候，我便出现。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护着你。”
客厅的挂钟“当、当”敲了两下，老式钟摆晃啊晃，声响慢悠悠的，像怕惊扰了谁。
怀里的蓝莓突然抬起头，耳朵竖得尖尖的，往阳台方向望。
尾巴尖轻轻扫着陈莉的手背，把小姑娘扫得动了动。
“它好像听见什么了。”陈夏压低声音说。
俩人蹑手蹑脚走出阳台，顺着石板路来到花园。
栅栏上的清漆还没干透，带着淡淡的木头味，新栽的茉莉在夜风里舒展开叶片，叶尖上的水珠晃了晃。
墙根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像谁在翻东西。
借着月光往下看时，竟发出是只流浪猫，它后腿不自然地蜷着，正一瘸一拐地扒拉着陈莉白天画房子时掉的漆块，大概把那玩意儿当成吃的了。
屋里的蓝莓“喵”了一声，声音软乎乎的，像团毛线球滚过地板。
墙根下的流浪猫吓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跑，只是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们，肚子瘪得贴了皮，能看清一根根肋骨。
“它受伤了。”陈夏蹲下来，声音放得更轻。
“而且它好像饿了很久。”
许宁转身去厨房找了碗猫粮，刚要递过去，被陈夏按住手。
“慢点，别吓着它。”
许宁把碗放在地上，往后退了两步。
流浪猫犹豫了半天，才一瘸一拐地挪过去，头埋在碗里狼吞虎咽，尾巴紧张地夹在腿间，像根没理顺的绳子。
“明天带它去看医生吧。”陈夏说。
“好啊。”许宁从背后轻轻环住他，下巴搁在发顶，“给它起个名字？”
“叫灰灰吧，你看它毛灰蒙蒙的。”
灰灰像是听懂了，吃完粮没走，蜷在茉莉花盆底下，眼睛半眯着看天上的星星，倒像是把这儿当成了暂时的家。
第二天一早，陈莉发现灰灰时，差点蹦起来喊出声，被许宁捂住嘴按在怀里：“小声点，别吓着它。”
小姑娘只好瞪着圆眼睛，手指轻轻戳戳灰灰的背。
看它抖了抖耳朵，小姑娘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还沾着点牙膏沫。
送陈莉去学校的路上，她攥着许宁的衣角，一步三回头。
“等灰灰好了，就让它跟蓝莓一起睡沙发，我把小熊让给它们一半。”
“行啊。”许宁揉了揉她的头发，“但你得负责给它们梳毛，每天都要梳。”
“我会的！”
陈莉挺起小胸脯，像立下什么天大的誓言，声音脆生生的。
到了公司，徐温正对着电脑叹气，看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
“小夏，快来帮我看看这个表格，我眼睛都快看花了。”
陈夏走过去坐下，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噼噼啪啪的。
许宁就趴在旁边看着，看他认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的小阴影，就听徐温在一旁咋舌道：“这孩子比许宁机灵多了。”
“那是。”
许宁笑得得意，伸手替陈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换来对方一个无奈又带点笑的眼神，像在说“别闹”。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林薇端着餐盘坐在他们对面，看陈夏小口扒着饭，突然说：
“小夏成绩很好吧？”
陈夏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别在这耗着了。”林薇放下筷子，“我联系了市重点的校长，你去复读吧，明年考个好大学。”
许宁刚塞进嘴里的排骨差点喷出来：“妈！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跟你商量？”
林薇斜他一眼，又转向陈夏，语气软下来，“学费生活费我来出，小夏，你不用担心。”
陈夏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白了，低声说：“我想跟许宁在一起。”
“为什么？”林薇疑惑地笑了笑，“在一起也不是非得天天黏着啊。”
陈夏这时抬起头，眼神特别坚定：“因为有他在的地方，我才觉得快乐。”
林薇刚要开口，就看见儿子伸手握住了陈夏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捏。
“先吃饭吧。”许宁说。
下午陈夏没怎么说话，眉头一直皱着。许宁知道他在想什么，下班时就拉着他往顶楼走。
天台上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飞，能看见远处的教学楼顶，飘着面鲜红的国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其实我妈说得对。”许宁望着远处说，“你该去读书的，你跟我不一样，你有本事考出去。”
“那你呢？”陈夏声音有点哑，像被风吹干了。
“我在这等你啊。”许宁转头看他，笑得眼睛亮晶晶的。
“等你考上大学，我就天天去看你，给你送吃的，周末带你和莉莉去玩。”
“万一……”陈夏咬着唇，“万一你不等我了呢？”
“怎么会。”许宁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旋，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就在这慢慢等着你，等你回家。”
陈夏被他搂在怀里，声音小得像蚊子哼：“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许宁看出了他的犹豫，揉了揉他的头：“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在一起的话，那就在一起吧。”
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有点散，却像颗小石子，稳稳地落在陈夏心里，漾开一圈暖暖的涟漪。
陈夏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他，眼里的光慢慢亮了起来。
日子像阳台晾着的白衬衫，在风里慢慢舒展，一天天过去。
陈莉的玻璃弹珠在窗台排成小队伍，红的蓝的绿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许宁买的多肉胖了一圈，叶片鼓鼓的，像憋着气。陈夏下班时，会带着缝好的布娃娃给陈莉，今天是小猫，明天又或是小狗。
那晚茉莉花盆碎了之后，许宁真的又买了盆新的，就放在栅栏边上。
陈夏每天下班都会多看两眼，嫩芽顶着露珠往上冒，像憋着股劲儿要开花。
那些天晚上，陈夏总爱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上的星星。许宁就走了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
“你看，”陈夏轻声说，“我们的花籽，真的都发芽了。”
许宁低头吻了吻他的耳垂，声音温柔得像风：“嗯，以后还会开很多很多花。”
远处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偶尔有晚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陈莉在屋里唱着跑调的歌，灰灰和蓝莓追着她的影子跑，爪子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新鲜又充满希望。
这天是陈夏生日，连他自己都忘了。等他回来时，远远便看见阳台亮着灯，栅栏上挂着几串小彩灯，红的绿的闪闪烁烁，像把星星摘了挂在上面。
“哥！你看许宁哥弄的！”
陈莉从花园里跑出来，手里攥着把小雏菊，花瓣上还沾着土，大概是刚从地里拔的。
许宁正蹲在茉莉丛边摆着蛋糕，塑料盒上印着简单的奶油花，有点歪歪扭扭。
看见陈夏后，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膝盖沾着草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陈夏没说话，看着彩灯在许宁脸上晃出明明灭灭的光，默默走过去帮他扶稳蛋糕盒。
远处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过，像在笑他们。
“快吹蜡烛。”
许宁把蛋糕推过来，烛火在风里轻轻晃，像随时会灭。
陈莉已经迫不及待地拍起手，小巴掌拍得通红。
陈夏闭上眼睛，却听见许宁在旁边轻轻说：“许个愿吧。”
他想起妈妈以前总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可此刻心里的念头却清晰得很。
他想让这灯一直亮着，想让茉莉早点开花，想让身边这两个人，永远都在。
吹灭蜡烛的瞬间，陈莉欢呼着去拿叉子，许宁却忽然拉住陈夏的手腕。
他的手心有点汗，像那天拽着他去看旧照片时一样，暖暖的。
“小夏，”许宁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给你带了个礼物。”他把礼物递过来，语气温和的，“拆拆看。”
陈夏的手指动了动，摸到许宁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疤——是上次捡玻璃碴子时划的。
他拆开礼物，里面是个蓝色鸟形状的八音盒，一看就不便宜。按下它身上的按钮，便能发出叮叮咚咚的音乐，像泉水在流。
“八音盒？”陈夏疑惑的问。
许宁双手托着腮，眼里的温柔快要溢出来：“怎么样？喜欢吗？到时候不仅能发出音乐，还会有惊喜的。”
陈夏的声音有点哑，却很清楚：“我不想读书，只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许宁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来，像被烛火点燃了：“好啊，那就永远待在身边。”
他往前凑了凑，鼻尖快碰到陈夏的额头，“永不分离。”
“嗯。”陈夏抬手碰了碰许宁的脸颊，指腹触到他发烫的皮肤，像摸到了小太阳。
陈莉举着块蛋糕跑过来，嘴里塞得鼓鼓的，奶油沾在嘴角。
“你们在说什么呀？蛋糕要化了！”
许宁赶紧直起身，耳朵红得像被彩灯照的。
陈夏接过陈莉递来的蛋糕，奶油沾在嘴角，许宁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轻轻蹭过他的下巴，像羽毛在扫。
“许宁哥你脸红啦！”
陈莉咯咯地笑，突然指着栅栏边上的茉莉，“快看！有个花苞要开了！”
三人都转头去看，新栽的茉莉枝头果然顶了个小小的花苞，裹得紧紧的，像藏着个甜甜的秘密。
彩灯还在闪着，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挤成一团暖暖的圆。
夜风卷着蛋糕的甜香飘过来，陈夏咬了口蛋糕，甜得刚好，不腻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没说出口的话，其实不用再说了。就像那朵花苞，到了时候自然会开；就像身边这个人，不用刻意做什么，已经把日子都酿成了甜的。
周末的时候，许宁会带他们去公园玩。陈夏抱着书坐在长椅上看，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书页上，斑斑点点的。
许宁就陪陈莉追蝴蝶，跑两步回头看一眼陈夏，目光撞在一起时，都带着笑，像春风拂过湖面。
这时秦敬突然打来电话，说他在北鸟市开了家小超市，生意还不错，让许宁有空带陈夏过去玩。
“到时候过节了，我带你去见我爸妈吧。”许宁挂了电话后说。
陈夏放下书，抬头看他：“带莉莉一起去行吗？”
“行。”许宁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秋天的时候，灰灰的腿好了，能跟着蓝莓在屋里追着跑，爪子踏在地板上“咚咚”响。
陈莉总说它们像两个调皮的孩子，天天惹麻烦。
茉莉开出了花，小小的白色花朵，许宁摘了些晒干，泡在玻璃杯里，清香满屋都是，闻着心里就敞亮。
蓝鸟大概早就飞向更远的地方了，但它留下的那些温暖。
像被小心拾起的碎片，都在这片新的土壤里，长出了属于他们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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