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今年的雨好似格外多一些，连绵的雨幕隔绝了满天的尘土。
无休无止好似要将这一年的雨都落尽。
李淮夷从前竟不知，这青城会有这样多的雨。
山林草木都被掩盖在雨中，都城在雨中模糊成了影子，像是黑色的巨兽阴影静静伫立在哪里。
那天的话，确实在她心中短暂的砸起一丝涟漪，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他口中所言的仙缘多么可笑，过往不想触及，却总是会有人揭露出来，她心中的伤痛更大于怒火。
却不想，竟有人将那些过往当做谈资来与她攀谈。
她不知道，这个人从何而知那些封尘已久的事情，梦到也好，打探到的也罢。
那些寻仙问道的人总是爱用一些事情来佐证他们身负仙缘。
她如今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当做仙缘的一道凭证。
纵使，……当真是仙缘。
那这仙缘未免过于可笑了一些。
她听着他口中那些荒诞，离奇，又波澜壮阔的故事。
恍如如同幼时伏在母亲膝上，听山海经一般的心情。
梦岂能当真？
梦怎能当真？
她只是家破人亡，流落此地的前朝遗孤罢了。
她不知道他从何得知这些，又为何而来，但他既然敢孤身而来，她自然会探查明白。
青城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地好似巨浪袭来的前夕。
却格外让人眷念安宁。
人都是会倦怠的。
李淮夷也是。
那些过往的事情如同堆在旧纸堆里的残废品，早已成为过去。
她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也不该为旁人的三言两语而乱了心神。
何况，她如今还有惜音要养，更不该沉湎于过去。
乌云沉甸甸坠在天际，透出的一丝光亮都难能可贵。
她今日得闲，惦记着高大夫给惜音配的药少了一些材料，趁着雨势尚且不大，冒雨背着药篓往山上走去。
仗着身体好，她连伞都不撑一把。
雨水洗过山林，草木嫩叶更是苍翠欲滴，朦胧的雨飘摇进山林，树木便成了天然的伞盖。
偶尔有雨打湿衣衫，在脸侧滑下一道水痕，鸦色发梢黏在面庞，与如玉肤色形成鲜明对比。
乌睫轻颤，一颗清透的水珠就落了下来，溅在泥土里，嘣起细微的水花。
漫天雨幕里，她穿梭在山林，时不时弓腰寻找些什么。
腰间匕首外鞘乌黑发亮，是一身短打灰衣上唯一的亮色。
不知过了多久，
乌云渐颓，天边露出一丝光亮。
昏暗的密林里也得以掀开沉闷的色调，窥见春意。
李淮夷背篓里已是满满当当的货物，鲜嫩的枝叶间隐约能窥见几丝鲜亮的羽毛。
像是某种猛禽的羽色。
李淮夷抬头遥望日色晕黄，远山影长，将背篓取下用手掂了掂重量，盘查了一遍缺少有无，就着橘色的日光顺着蜿蜒小路走下山去。
索性城外住的住的离这青山不远，待她下山后，几处散落的村户家中升起了袅袅炊烟。
呼喊声，吵闹声，应和声，随着家家户户锅中爆炒而起的烟火穿入耳廓。
李淮夷不自觉露出了平和的神情，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神情中有多向往这些凡尘烟火。
以至于，只是看着这些场景，就不自觉柔和了表情。
一路上面对打招呼的人，她一一颔首，偶尔与几名村民交谈几句。
彼此都带着对现有生活的满足。
初春的雨，淅淅沥沥，门前檐下石阶上覆盖了薄薄的青苔。
一脚踩上去，溅落下的水花像是屋檐流下的泪。
屋内家具简洁，踏入其中，给人一种少有人居的清冷感。
唯有墙上悬挂的弓箭鲜明的彰显着存在感。
顾不得将身上淋湿的衣衫换下，她仔细将背篓放下，将山中捕捉来的禽类随手丢到一旁干净的篓子里。
藤蔓将羽色鲜艳的禽捆绑的结结实实，隐约可见结实紧绷的肉质，确实是野生的无疑。
李淮夷从屋中拿来几个簸箕，在桌前折首垂颈，认真将篓中药物一一分拣。
得益于她的资质尚可，那些大夫随口讲述的几句药材炮制方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东西繁琐又耗费精力，寻常药堂的学徒没旁听个几年，都不敢让他们上手。
索性，这几日雨多日少。
与之前的管事告了假，在家中仔细处理这些药材。
天色不知不觉漫上点点昏色，李淮夷随意拿出干粮将就了几口。
看着窗外昏色，犹豫了一下，垂眸看着那只漂亮的走地鸡。
皱着眉想到，这东西需要新鲜处理。
她停下手中的东西，目光在屋中扫视了一圈儿，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两包城里的糕点，往外走去。
她住的地方偏远，跟村子隔了一段距离。
路过村头村尾，晚风呼啸，摇曳的树影婆娑，几家灯火还未熄灭。
李淮夷提着东西，越过几处田埂，朝孤零零伫立在村尾。
那是她的目的地。
她走到屋前时，屋子里的烛火透过门缝流露出来。
她抬手敲了敲房门。
“笃笃~，笃笃~”
“谁呀？”屋内传来警惕的女人声音，像是不妨深更半夜有人造访，声线有些尖。
李淮夷扬声回复，“李婶，是我，李淮夷。”
屋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隔着门框，一道人影从缝隙里映了出来。
年久失修的木门与门槛相离，发出“吱呀”的声响。
门缝里露出了一张温婉憔悴的脸，她手扶在门上，目光在李淮夷身后扫了一圈儿，露出令人舒心的笑容，轻声细语，“原来是李姑娘，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淮夷将手里提的两包糕点递给她。
李婶不明所以地接过，目光疑惑的看过来。
“这是？”
李淮夷犹豫了一下，“听说李婶擅长煲汤，我今日上山捉了一只野鸡，惜音身子不好，我想请李婶帮忙将这野味炖成汤品，所以漏夜前来。”
“这油纸包中是在城里随手买的糕点，李婶若不嫌弃可以留着给幺妹吃。”
李婶捏着油纸包，听她说完来意，慢慢笑了一下，“我当是什么事情呢，这倒是不要紧，婶子应了，这会儿就要炖吗？”
李淮夷点点头，想到这个时辰确实有些冒昧，硬着头皮解释了一句“白日里忙忘了，夜色深了才想起，所以冒昧前来。”
李婶倚着门笑，“得亏你是个姑娘，你要是个小子，大半夜前来，我非得给你打出去。”
李淮夷闭上了嘴，由着她笑，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李婶笑够了，看着眼前的姑娘耳尖冒红，就转身回去将糕点放屋子里，叮嘱幺妹一个人在家看好门，又披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才出来。
“走吧，我去看看你家中有些什么可以炖汤的。”李婶与她并排走着，笑道。
李淮夷想了想，家中调料应是不缺的，“您炖汤都需要些什么?”
李婶顿了一下，“我从前只在大户人家炖过汤，如今已经许久没炖汤了，你家中不拘什么鲜菇野菜，哪怕有些药材也是可以炖的.......”
她细细说着，可以入汤又补身子的东西，絮絮的声音一下子飞到夜空盘旋，好似哄孩子的童谣。
大约是此刻的氛围过于温馨，又或许是这样絮叨的模样像极了曾经。
李淮夷望着被雨润湿的田野，神思一下子飘忽了起来，如同喝了黄酒，脑子里有些微醺的醉意。
她想，
今年的青州会下雪么。
惜音今年身子好些了，应该会想要看看鹅毛大雪的场景。
或许今年，她们可以一起看上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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