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昌回到素英宫，熙熙早已醒来，正乖乖坐在院中石凳上，抱着白无常拿来的阴灵叶子啃着。见到张万昌，立刻扑上来。
“外面阴冷，怎不在屋里待着？”张万昌低头瞧着扑在腿上的熙熙，笑道。
熙熙有些嫌弃道，“这花儿的味道将我勾出来的，只可惜闻着甜，吃在嘴里却是苦的。”
张万昌深吸一口带着桂花香的清冷空气，那馥郁甜香丝丝缕缕，确实沁人心脾。
他蹲下身，平视着熙熙有些委屈的小脸，指尖拂去熙熙嘴角的叶子碎屑，“世间万物，各有其性。有的宜观其色，有的宜品其味，就像这桂花，远远嗅其芬芳便已是享受，强求其味反倒自讨苦吃。”
见熙熙依旧撅着小嘴，一副似懂非懂模样。张万昌莞尔一笑，袖中手指悄然捏了个诀。
只见他掌心金光微漾，一缕至阳至暖的气息凭空而生。下一刻，几片形如桑叶却通体流转着金红光晕，散发着融融暖意的叶片出现在他手中。那叶片一现，连素英宫周遭的阴冷之气都被驱散了几分。
熙熙的眼睛瞬间亮了，扶桑神树的叶子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小心翼翼地接过一片，放入口中，顿时眉眼弯成月牙，含糊不清地欢呼，“好甜！暖洋洋的，比阴灵叶子好吃多啦！”
看着熙熙抱着扶桑叶啃得开心的模样，张万昌心里也欢喜了不少。
他直起身，再次望向那几株开得正盛的桂花树。方才说与熙熙的那番话，其实是说与自己听的。
这桂花的秘密，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张万昌转身步入素英宫，殿内依旧清冷，他在书案后坐下，目光扫过魏征移交来的那厚厚一摞关于轮回司事务的典籍与近期积压案卷，神色变得专注而凝重。
他知道侃侃而谈的策略，最终都需要落在这一卷卷文书以及这一个个具体的魂魄名册上。重启轮回是当务之急，但绝非易事。六道轮回盘乃天地神器，操作繁复，牵涉因果极重，绝不可再引发更大的混乱。
他首先挑出那卷标注着《轮回枢机经》的古籍，古籍以兽皮制成，入手沉甸。
张万昌沉心静气，指尖拂过上面以神文镌刻的字句，神识沉浸其中。
一时间，无数关于轮回通道开启、业力判定、转生定位的复杂法诀与禁忌事项涌入他的识海。
即便他身为灶神，神识远超寻常仙官，理解这等天地核心法则也感到颇为吃力，眉宇间不时闪过一丝倦意。
但他没有停歇，一边消化着操作规制，一边又摊开了幽都山魂魄滞留的名册。
名册以阴司特制的墨笔书写，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段终结的过往和等待开启的未来。他看得极快，神识扫过，不仅记下名字，更快速捕捉着每个魂魄的基本业力评判、原定轮回道以及滞留时间。
“王五，屠户，生前杀业过重，然赡养高堂至孝，判入畜生道，历三世劳苦后可再入人道……滞留二十七日。”
“李赵氏，农妇，一生勤恳，无大善无大恶，判入人道，转生小康之家……滞留四十一日。”
“孙秀才，读书人，屡试不第，抑郁而终，心存怨怼，需经枉死城化解戾气后方可判定……滞留五十三日。”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人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尤其是那些业力清白到本该早已往生却因轮回停滞而无奈等待的魂魄，其滞留时日越久，产生的焦虑和微弱怨气，即便隔着名册也能隐约感知。
时间在寂静的殿内流逝，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熙熙自得其乐的细微动静。
张万昌完全沉浸其中，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提笔在空白的玉简上记录要点。他依据《轮回枢机经》所述之因果律与自身判断，反复权衡：既要尽快疏解幽都山魂聚之压，又必须确保每一次轮回启动都稳妥无误，不沾恶因。
良久，他心中渐有定计，笔尖在玉简上勾勒出清晰的分野：
首选之列（亟需往生）：滞留超过四十九日、业力因果已彻底厘清、判决明确且无任何未偿牵绊之魂。
此类魂魄滞留最久，转生机缘已至，拖延易生变数，且其往生过程最为简单，风险最低，最适合作为重启轮回的初步尝试。
次选之列（可缓一步）：滞留未久、业力清白或功过相抵、判决无疑义者。
此类魂魄虽不似首选列那般急迫，但让其早日往生，亦符合天道伦常，能有效减轻幽都山持续增加的压力。
复核之列（暂缓施行）：业力纠缠复杂、判决文书存有疑点标记者。需待戾气化解，因果明朗之后，再行安排。
另有安排：罪孽深重，判定需在地狱道受刑或需特殊机缘者，则不在此次轮回重启的考量范围内。
他计划首先挑选一批业力简单判罚明确，无需二次审核的魂魄，作为重启轮回盘的运行对象。这既能验证他对操作规制的理解是否正确，也能以最小的风险先送走一批最该往生的魂魄，缓解幽都山的压力。
他闭上双眼，神识沉入卷轴。灶神处理万家琐碎信息的能力此刻发挥巨大优势。神识如网般撒开，快速扫描卷轴上每一个条目，依据新定标准，将其拖拽至对应的神识区域进行归类。
只见卷轴上光华流动，开始自动排序、归位。
在筛查过程中还敏锐地注意到几个不寻常的案例。有三位生前为善福缘深厚的魂魄，竟被裁定入畜生道。而另几个恶行昭彰的魂魄，反而标记了优先送入人道的符号。
他将这些异常案例单独列出，标记为丙上，准备亲自复核。
完成初步分类后，他取过轮回司的印信，在一份专门用于通知各殿的移文上盖下大印。
法令内容简洁明确：
“转轮王令（甲字第一号）：
今依律梳理积案，首批甲类魂魄共计三百七十六名，业力判词无误，符合往生条件。着令轮回司当值功曹鬼差，依序启动六道轮回盘，引导其分别投入人道、天道。执行情况，具文回报。
暂掌轮回司印张万昌”
恰在此时，素英宫宫门被人从外不轻不重地推开一道缝隙。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领着四名低眉顺目的鬼吏步入院内。
来人一身玄色地府文官制式的袍服，浆洗得一丝不苟，面容约莫三旬上下，肤色是地府之人常见的苍白，但一双眼睛却澄澈有神，不见丝毫混浊之气。他步履沉稳，行至殿前，对着闻声抬头的张万昌，躬身一礼，动作规范得如同尺子量出，“卑职沈忘笙，奉南方鬼帝法旨，率轮回司文书四人，前来向灶君……向殿下报到，听候差遣。”
张万昌心头猛地一跳，瞳孔微缩。敕令方出，宫门即开，时间拿捏得如此精准。
想必自己在这素英宫内的一举一动皆在杜子仁注视之下，他颔首示意，淡淡道，“诸位免礼。来得正好，本王刚拟好一道移文，需即刻发往轮回司执行，你遣人速去办理。”
“是。”沈忘笙应声干脆，略一偏头，身后一名文书便即刻上前，双手接过张万昌递来的玉简，复又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待那文书离去，沈忘笙才重新面向张万昌，依旧保持着恭敬而疏离的姿态，开口道，“殿下，卑职身后这三位，连同方才离去的那位，皆是原转轮殿当值的老人，对司内一应文书往来、档案调阅、印信使用等规程极为熟稔。鬼帝有谕：殿下初掌轮回司，诸事繁杂，不可无得力之人辅佐。此四人，暂由殿下差遣。”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张万昌补充道，“鬼帝还言，转轮王殿下直属南方鬼帝麾下，其所治之转轮殿，方是处理轮回司政务之正衙。这素英宫僻静，终非长久理事之所。若殿下觉得妥当，卑职可即刻引路，移驾转轮殿视事。一应案卷籍册，已按鬼帝吩咐，先行移送至殿内。”
张万昌闻言，心中霎时清明。
是监视，也是扶持；是约束，亦是认可。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他看向沈忘笙，仍旧平淡道，“鬼帝陛下思虑周详，体恤下情，本王感激不尽。如此，便有劳沈先生引路，前往转轮殿吧。”
沈忘笙躬身，“卑职遵命。殿下，请随我来。”
张万昌站起身，对一旁好奇张望的熙熙招了招手。小家伙立刻跑过来，牵住他的衣角。
“你便留在素英宫等我回来吧，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记得要读两页书。”张万昌嘱咐几句，熙熙还真有模有样地读了起来。
这转轮殿身在轮回境内，张万昌没想到的是，司轮回一事除他之外，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孟婆。
孟婆面前排着长队，身侧是一口永不停息的滚沸大锅。手持一个年岁长久的瓷碗和一个尺长的汤匙。身着一身素白长裙，发间简单地插着一支木簪，面容是个脸上爬满了褶皱的老妪。动作确实爽快地很，舀起汤来毫不费劲。
张万昌二人从她身侧走过，两人对视一眼。张万昌礼貌微笑，点头致意，没想到那头语气不屑，低声道了句，“天上的孔雀。”
好在张万昌能够及时宽慰自己，满心满眼埋进了那一堆又一堆的文书之中。
他朱笔一横，有的灵魂因善行累累而被送往仙界或人间富贵之家，有的则因恶贯满盈而被打入地狱受罚，更多的则是被送往普通人家，继续他们平凡真实的人生。
张万昌批复方毕，殿外滞气稍散。忽地，他识海微不可察地一荡，一股冰冷的窥视感刺来，源头缥缈，似与轮回盘深沉的运转声混在一处。
那感觉一闪即逝，再无痕迹。
张万昌蹙眉凝神探查，却只感知到自身近乎枯竭的神力。那被限死在两成的法力，已然见底。方才的异样，或许真是心力交瘁之下的错觉。
他揉了揉额角，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眼下，他急需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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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新官上任轮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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