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阁一处丹药房,一只炉鼎正烧的火红。
屋子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继而一个少年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幕时,一双眼睛变得通红。
他冲上前去,竟想徒手推开方圆鼎,双手被滚烫的炉鼎灼的血肉模糊也浑然不觉,只是一声声的喊着:“柳清寻!柳清寻你不能死!”
今日守炉的皆是长宫氏族,见他如此胡来,其中几人不由上前拉他:“少阁主,你作甚?别被方圆鼎反伤了自己啊。”
“滚开!”
似是从未见过长宫砚发如此大的脾气,拦他的几个竟被吼住了,一时怔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一名老者厉声道:“长宫砚,丹房禁地岂容你胡闹?早前学的规矩都被你吃到肚子里了?”
长宫砚一边推着炉鼎,一边用仅剩的一丝理智冷冷道:“二叔公,长生阁中究竟是谁做主?”
“自是……”只一句问话便让那老者噎了噎。
长宫砚又道:“前几日长生阁中的那把火究竟因何而起,你我心知肚明。从前种种我可以不计较,但你要拿他炼药却是不可能,倘若今日他死了,该算的账我一笔也不会同你少算。”
“长宫砚,你少威胁老夫。”老者闻言眸中怒意渐起,声音也沉了沉,“你方才问老夫,长生阁中谁能做主,老夫现在回答你。自长生阁立世以来,阁主之位向来能者居之,就凭你那点微薄修为,即便长宫龄将长生玉给了你,阁主之位你怕是也难坐稳。”
“我能不能坐稳,自是不劳二叔公费心,”长宫砚咬紧牙关,用力推着炉鼎,鲜血顺着手掌落在滚烫的鼎壁上,转瞬间已化作血汽,“有人想要能者居之,尽管来杀,我等着你们!”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隆声,足有一人高的方圆鼎竟被他生生推倒。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几乎同长生阁有着一样悠久岁月的方圆鼎竟会被人徒手破解。
法器施法被强行中断,巨大的方圆鼎随即应声而碎。
长宫砚看着碎鼎中那个已经被炼出原形却还尚存一口气的柳清寻,眼眶彻底红了红,用力将他从鼎中扯了出来。
老者看着他们,厉声道:“长宫砚!此等怪物,你竟还敢救它?!长生阁千百年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来呀,还不快将这恶灵拿下!”
“我才是长生阁主,你们谁敢动他?!”长宫砚怒目瞪视着四周,年少而略显稚气的脸上尽是赫赫气势。
周遭族人本就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此时更是不敢再轻举妄动。
长宫砚一边艰难的背起柳清寻,一边道:“二叔公,我说了,想杀我尽管来杀。只是此时我仍是长生阁主,柳清寻是恶灵还是人,我说了算。”
最后一句话,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饶是老者也不由怔了怔。
长生阁一条狭长小径上,柳清寻脑袋斜倒在长宫砚的肩头,虚弱的眼皮都抬不起来,却还是断断续续的开口道:“……阿砚……你受伤了……”
背着他的人身形微滞,随即肩膀轻轻颤抖起来。
“……阿砚……你怎么哭了……”柳清寻一边说着,语气间渐渐染上一抹害怕,“……是不是我精怪的模样吓到你了?”
“清寻,”背他的人停下了脚步,看着仿佛望不到边际的长生阁,声音发涩,“……我以为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我以为我会来不及,幸好一切都尚可挽回。你很好,那些人的话,你一个字都不用听。”
“阿砚……”
“清寻,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么?”
柳清寻努力抬了抬眼皮,看向他,只能听到背着他的人声音里透着难以言喻的孤寂,一字一字道:“你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长宫砚的话一字一句撞进他的耳中,柳清寻神色微怔,挣扎着想要回应他,袭来的倦意却在瞬间将他吞没。
这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了答案。
一晃匆匆数年,彼时长宫砚和柳清寻都已长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神色郎朗,品貌谦谦。
这一日,长宫砚带着柳清寻外出踏青。
虽说是踏青,其实也就是逛一逛阁中的一处花园。
刘二和王落闲认出这就是之前吃人不吐渣的花海,只是彼时寻常的很,景致动人,花色繁多。柳清寻和长宫砚一道漫步于花海中,听他说自己又新学了如何如何厉害的术法,不由道:“阿砚,我记得你我初识时,你曾说你不修习术法。”
“就是从前怠惰了,所以如今才要更加用功些。”长宫砚轻轻笑了笑,一张脸温润如玉,“清寻,我一定会让自己的修为胜过阁中的所有人。”
柳清寻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轻声道:“听说精怪也能修仙,若我能飞升就好了。”
“不要修道,”谁知长宫砚听闻后却道,“古来飞升者又有几何,世人却为此付出清苦的一生,你本就不属于凡尘,为何要因凡人的偏见而自苦?”
“阿砚,所以你打心底便不喜欢修道。”柳清寻再次蹙了蹙眉,“你又为何自苦?我这样一个既不好看又没本事的精怪,你又为何总同我在一道?你不知道我会拖累你吗?”
他问的何其直白,长宫砚不由愣住了,但也仅是片刻,随即便春风和煦的笑了起来:“清寻,没人同你说么?你生的可好看了,还总能药到病除。我就是因为你又好看又有本事,才总想同你在一道。”
柳清寻没想到如此正经的谈话,他还能开玩笑,不由气急道:“长宫砚,如今说些好话不管用的,你倒是回答我。”
长宫砚终于正了正神色,叹道:“因为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珍视的朋友,因为不是你拖累了我,而是我留住了你。你是因为我,才没有离开长生阁的不是吗?”
诚如他所说,柳清寻并不是长生阁之人,没有必要徒留在此受他人眼色。
柳清寻闻此,一时静默。
“你知道那时我为何要给你取名‘柳清寻’吗?”长宫砚淡淡看向他,琉璃色的双眸流光奕奕,“因为这曾经是属于我的名字。那时的我,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的看一看尘世,能够快乐而又自由的活着。所以清寻啊,切莫辜负了,终有一日你要离开长生阁,离开我,好好的在这大千世界活一遭。”
刘二听到此言,不由心中惊愕。
柳清寻竟是长宫砚的名字?
他竟早在那时便已知晓自己的姓名与来历?
那他此前为何从未提起,甚至没有去青龙山上看一看?
长宫砚语气轻快,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柳清寻却下意识道:“我不会离开长生阁,更不会离开你。”
“清寻,”长宫砚又和煦的笑了笑,“生命漫漫,正如这四季更迭,谁也不知彼时彼刻自己又会行何事。我只是让你去看一看更广袤的天地,又没说不让你回来了。”
“那你我同看,岂不更好?”
长宫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微怔了片刻,随即点头笑道:“好,那便你我同看。”
柳清寻闻此也不再说什么,终于不解道:“阿砚,若你叫做柳清寻,那你的父亲便不是长宫盛老爷么?你何时知道自己叫做这个名字的?”
而这也是刘二心中的疑问。
长宫砚踱步于花海间,五光十色的鲜花,将他的一双琉璃眸衬得明明暗暗:“其实就在你第一次来长生阁不久前。
“年幼时一个人关着总归烦闷,所以我常常会偷溜出寝殿,直到有一次我无意间偷听到父亲与老祖宗的争执,我听到父亲用‘柳清寻’这个名字指代我,我听到父亲想将我送走,送去生父生母那儿。我也忘了我那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只记得自己头也不回的跑回了寝殿,在被子里整整躲了三日。我以为只要我不出去,不同任何人说话,那些事情就与我无关。其实原本我还想躲的再久些,奈何躲到第三日时,因为肚子太饿晕了过去。”
长宫砚说到此处不由笑了笑,觉得从前的自己着实蠢了些,柳清寻追问:“后来呢?”
“后来,”长宫砚换了种语调,边笑边道,“后来你来到了我面前,让我觉得世间之事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虽然我也想过若我出生便是柳清寻,那我还会被关在殿中数年不得自由么?但后来我想明白了,若我生来便是柳清寻,那我又如何能遇到你?既然生父生母不要我,旁的与我也再不相干,从此以后,我便只有长宫盛一个父亲。”
“阿砚,你可知你生父生母是谁?”
“从前并不知,但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命格会如此。现下我也已活到了这般岁数,我开始相信生父当年弃了我应当也有缘由,只希望他在远方一切顺遂,也希望我的阿弟能一生喜乐,我与他们最好的相处,莫过于从未往来。”
“阿砚,你竟还有个阿弟?”
“是啊,虽未谋面,但应当也似我一般聪慧。”长宫砚说着便又不正经起来,“好了,不说他们了,明日我便要正式继任阁主之位了,清寻难道你不想先瞧瞧我穿道袍的样子?”
“阿砚不论穿什么都是顶好看的,”柳清寻当即顺着他的话头夸道,神色间终于有了丝笑意,“所以明日看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明日怎能一样?”长宫砚不由强调道,“明日我便是你的靠山了。”
“那今日呢?”
“今日我仍是你的阿砚呐。”
两个人一边笑说着一边渐行渐远,眼前画面一转,似乎又过了两年。
王落闲站在刘二身旁小声道:“刘兄,原来长宫砚知道你的存在,那为何‘去无归’被围时,他没有出手救你?”
“兴许他救过我。”刘二当年在青龙山上确实死过一回,只是后来不知被何人又救活了,之前他以为是乾坤,现下兴许可能是长宫砚。
这时,酆都出声提醒道:“乾坤兄,故事就快到结局了,可要看的仔细些。”
他话音方落,几人已置身于一处山洞,似乎就是他们第一次所处的那个山洞。只是此刻山洞中戾气四溢,着实危险。而似乎是压抑不住如此狂暴的戾气,山洞各处都发出阵阵迸裂声。
几人忙朝里走去,就见到长宫砚和柳清寻正在对峙,确切的说是长宫砚与柳清寻身上的戾气对峙。
长宫砚虽强行以术法压制,却收效甚微,身上被戾气割出了数道的血口子。
柳清寻一边痛苦的蹙眉,一边道:“阿砚,你走吧!你若再不走,我怕连你也走不掉了!”
刘二发现柳清寻身上的戾气并不寻常,不由道:“酆都兄,人参精修的是仙道而非鬼道,为何会有这样的戾气?”
酆都意味深长的看着长宫砚:“是啊,本是仙物却入了鬼道,此等疑惑便只有他能解了吧。”
就在这时,又一个身影冲入了山洞。
长宫砚看到来人似乎很是惊讶,愣愣道:“……父亲?”
长宫盛刚施展瞬移术,气都来不及多喘一口,手中便又展开了一个法阵。
长宫砚在见到那个法阵时,神色当即从惊讶变成了慌张,一边将法阵拦下,一边道:“父亲,您要做什么?”
“若让这些戾气炼成,莫说这片山脉,怕是整个长生阁都保不住,你难道不清楚吗?”
“可即便如此我也要救清寻,”长宫砚不假思索道,“因为那些罪业原本就该是我的,我害了他一次,又怎能再害他第二次?”
“你……都知道了?”长宫盛闻此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就在他们愣神的片刻,柳清寻身上的戾气竟冲破长宫砚的重重压制,向二人杀来。
戾气中传来千千万万个声音——
“还我命来!”
这一幕,长宫砚和长宫盛皆始料未及,千钧一发之际,长宫盛推开了长宫砚,那些戾气便都径直撞向了他。
刘二看着吐血不止的长宫盛,心中渐渐翻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终于明白当年老头子为何会突然离世。
“酆都,想想办法,我要救长宫盛。”
“乾坤兄,石境中皆是过往,这个道理难道你……”
“我要救他,你听不懂吗?!”酆都还未说完,就被刘二打断,“我只要他在石境里活着,旁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咳咳——!”
他话方到一半,忽然咳出了一大口血。
“刘兄!”王落闲忙一把扶住了他。
只听到山洞中柳清寻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整个长宫氏族!”
“快起阵!”长宫盛见状不由道,“阿砚,再不起阵真的来不及了!”
长宫砚看着父亲,又看向不远处已然不妖不鬼的柳清寻,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也前所未有的悲伤,他一边划开手掌以血画阵,一边对着柳清寻道:“昨日是非,皆我之过,今日种种也因我而起……”
他说着一步步走向柳清寻:“我只求你一直怨着才好。”
长宫砚话音方落,刘二只觉得忽然涌进了许多情绪,疼得脑子几乎要炸开,等再睁眼时,长宫砚的声音已近在咫尺,那声音既决绝又不舍,一字一句道:“清寻,对不起。”
刘二只见到一道红光炸开,继而全身血液仿佛被人活活抽干一般,疼得他喊都喊不出来。
隐约间似乎有人喊他“刘兄”,他本能的想要回应,却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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