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允显脚刚沾地,双腿便似被抽了筋骨般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倒在地。从寅随即下榻,几步走近,一言不发地俯身,将他打横抱起安置回榻上。
秦允显抬眸瞪他,眼尾还泛着红,脸上透着一股倔强的恨意:“怎么?太子殿下逞了□□,便又想起要做个人了?”
从寅眼底掠过一丝波动,似是得偿所愿后的空茫,又似是被这话刺中,蹙眉道:“这都是你该的。”
随即他冷哼一声,转身拾起地上衣物穿上,抬手拔出深陷木板银白的剑。
门外恰在此时传来敲门声。
秦允显这才恍然,为何方才屋内煎熬如度三秋,外头却悄无声息。原来从寅借这柄剑强留光阴。
这柄银剑名为“绝境”,是件极罕见的武器。无论何时何地,皆可窃取对方招式反制其人,只是从寅向来不屑此道,从不轻用。而此剑另一能力,便是能窃取光阴。在这方寸室内,只要他心念一动,外界弹指一瞬,此间可延长两个时辰。
如此说来他被从寅整整折磨了两个时辰,而外头其实不过刚过一刻。
他强压下满腹屈辱与怒火,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衫。
从寅还剑入鞘,面无表情地率先拉开房门。
秦溪常正立于门外,见开门的竟是从寅,眼底掠过一丝讶异。而从寅只略一拱手,便侧身与他擦肩而过,径自离去。
秦溪常迈入屋内,目光便似被钉在了榻上。秦允显发丝凌乱,眼眸通红,连嘴唇都带着不自然的红肿。秦溪常心头一紧,挨着榻边坐下,声音放得极轻:“不过片刻工夫,怎就弄成这副模样?”
秦允显迅速将手腕缩进袖中,遮挡朝暮留下的红痕。又垂眸避开秦溪常疑惑的视线,心念电转。
他心知兄长的性子,若如实告知,定要与从寅拼个你死我活,甚至不惜会和大平发生冲突。天兆不似以往,如今国库空虚,再经不起一场战事。
他强稳心神,喉结轻滚,嗓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前来寻他,对方出言不逊,争执了几句......就动起手来了。”
秦溪常闻言神色骤紧。
这说辞最是贴合从寅的性子。
他也没怀疑,伸手便要查看:“伤到何处?让我看看。”
“没伤着,闹着玩而。”秦允显慌忙侧身避开,只怕那些痕迹暴露无遗,到时候才是百口莫辩。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兄长不必忧心。”
秦溪常抬手,在秦允显肩膀停留,神色肃然:“既不合,便少接触。他是大平太子,你是天兆珝王,两国颜面暂且需得维系。但若你真心厌他,也不必勉强自己。无论如何,兄长总在你身后。”
秦允显情绪复杂点了点头。
秦溪常目光微动,岂会不知秦允显的异常之处,只是见秦允显似乎有意躲避,也不好强行逼问。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烦躁,正欲开口,余光忽地瞥见脚边一纸文书。
他俯身拾起,待看清其上字迹,面色骤然一沉。掌心那张薄纸顿时重若千钧,仿佛攥着的不是借款文书,而是烙着耻辱与愧疚的烙印。因为他太了解秦允显,若非被逼至绝境,绝不可能向从寅开口。想必是自己施压所致,从而让秦允显在从寅那里受了折辱,这才动了手。
他握紧文书,愤怒揉成了一团,扬手掷出窗外的江水之中。随之将秦允显拥入怀中,心疼地轻抚他的脊背:“令则,是兄长对不住你,让你受这等委屈。”
“兄长......”秦允显正要解释,整艘大船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屋内陈设倒的倒,歪的歪,柜子上的瓷器“噼里啪啦”摔碎一地。
秦允显感觉不对,想要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站起身,头晕目眩,双腿便因酸软失去平衡,整个人栽倒在秦溪常的怀里。
秦溪常反应极快,反手将他牢牢护住,疾步近墙一手扶住,借力稳住两人身形。
外头惊呼与杂沓的脚步声瞬间响成一片,混乱中有人尖声嘶喊:“不好,有水怪!”
秦允显抓住秦溪常的胳膊,惊疑不定:“莫名其妙的,怎会突然冒出水怪?”
两人疾步冲出船屋,只见江面水浪翻涌,仔细一听,空灵的歌声自水底阵阵传来。
秦允显疑心刚起,船身忽然向一侧倾斜,甲板上惊呼四起,不少人失去平衡,如同木头翻滚着滑向船沿,接连掉了下去,被涛声吞没。
秦允显偏头,急声道:“兄长,需先稳住船身!”
情势危急,秦溪常当即颔首,纵身一跃,稳立于船屋最高处。他双手作法,周身泛起淡蓝光芒,一道灵力如网般迅速铺开,竭力将剧烈摇晃的船体定住。
可是船已经倾斜,船上的人都倒向一边,叶晤紧抓着护栏稳住身形,另一手牢牢护住踉跄的江琉。双正则一手扣紧门框,一手拽着滑倒的江赫,大声喊道:“能唱歌,又有这般阵势,水怪不太可能,是那条护江的吉鱼吧?”
叶晤用力拉着江琉,道:“不可能,吉鱼性情温顺,怎会无故兴风作浪?”
秦允显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咬牙提气,纵身掠上屋顶,与秦溪常并肩而立。他凝神望向江面,只见一个比船身还大的黑影正不断撞击船,那空灵歌声正是由此而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当有人落水,那黑影便悄然张开巨口,将人吞了下去。
他面色骤变。
这确是吉鱼。
此鱼乃此江守护灵鱼,温和近人,向来深居江底,从不轻易现世。传闻昔年还曾驱赶水怪,救过落水的孩童,可是为何今日会狂性大发,在此袭击船只?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刺激了它,并将其引了上来。
秦允显凝眉,对秦溪常道:“不行,再撞下去船就要散了。我试试能否将它惊走。”说着,他二指一挑,两枚“恢台”从腰间凌空而起,化作流光直刺水中。
然而那吉鱼只是微微一颤,反而激起一股水箭,劈头盖脸将秦允显浇得透湿。秦溪常见状道:“寻常手段无用,不如由我直接斩了它。”
“不可。”秦允显擦去脸上的水,急忙阻止,“此鱼是护江灵物,有它镇守,百里水怪才不敢作乱。若杀了,后患无穷。”
他强定心神,仔细观望四周。
江水虽因翻腾而稍微有些浑浊,但借着日光,仍可见水下情形。突然,他目光一凝,锁定在吉鱼青灰色的脊背上。那里牢牢嵌着一个金色圆环,环身正不断渗出缕缕黑气。
秦允显心中一惊。
这是御兽环。
当年秦雷驯兽时,就惯用这等阴毒手段,将金环生生钉入生灵骨肉,逼其臣服。眼前这环分明是秦雷的手段,不过这金环黑气缠绕,看样子是被施了邪术。难怪连护江的吉鱼都狂性大发。
眼见船身倾斜愈甚,他转头急道,“得去除御兽环,吉鱼才能恢复正常。”
秦溪常不知道御兽环是什么,可是除去二字,他便明白这是要下水的累活。他当即撤法欲拦:“令则,你留下,我去。”
秦允显深知秦溪常虽道行高深,可却不擅长破除这些旁门左道之物,更何况还需要净解术去除邪气。他还未回应秦溪常的话,便抢先一步跃下江中,只留下一句:“兄长稳住船身要紧,我去去就回。”
纵身没入江水的一瞬,水下昏暗,唯有吉鱼头顶一盏肉瘤般的灯笼散发出幽黄的光晕,映照出它满是鳞片的庞大身躯。那鱼首似鲤却生獠牙,双眼赤红如血,正疯狂撞击船底。
每当有人落水,它便猛地调头,巨口一张便将人吞下。
秦允显悄然潜至吉鱼上方,赶紧用净解术先除去那邪气,本以为吉鱼至少会因此安静下来,可是没想到还是暴躁不已。
他猜想,这多半与毒有关了。
毕竟秦雷与洪蛇敛狼狈为奸,洪蛇敛又擅长制毒,制出能乱了本性的毒还是手到擒来的。难怪秦诸梁大败那日,洪蛇敛只救了秦雷,原是冲着秦雷这门能够控制生灵的“手艺”来的。
他不擅长解毒,如此,只能徒手取环了。
想着,他游了过去,谁知他还未完全近身,吉鱼猛地摆尾。秦允显急急侧身避开,却已气息不稳,只得先浮上江面换气,再深吸一口潜入水底,留心观察。
趁吉鱼又一次撞向船底的间隙,他忽地贴近鱼背,双手死死扣住生生嵌入皮肉的金环发力。环身纹丝不动,反而激得吉鱼狂性大发。
吉鱼身子剧烈扭动,头顶灯笼疯狂摇晃,道道电光随摆动四射。秦允显一边躲避,一边伸手去拔,正当他拔除金环的刹那,一道电波直劈而来。
他本想闪避,可因先前耗费了许多力气,再加上从寅的折腾,腰腿一阵阵发软,结果动作慢了半拍,被鱼尾狠狠扫中肩背,使得电流窜遍全身,直接电麻了四肢。
吉鱼没了御兽环,眼中赤红骤退,发出一声悠长低鸣,摆尾沉入江底深处。
而秦允显却再无力上浮,身子如石块般向下沉去。意识模糊间,只见一道人影破开暗流疾游而来,他一把揽住秦允显的腰,迅速带人浮出水面。
“咳,咳咳!”秦允显被人点了几处穴,呛出好几口水,睁开眼才发现是秦溪常救的他。
秦溪常轻拍他后背,目光担忧:“可伤到哪处了?”
秦允显摇头喘息。
秦溪常却疑惑道:“以你平日身手,怎会被这般笨重的攻击所伤?”
秦允显耳根一热,总不能说是因身后某处隐秘伤痛牵扯了动作。只得含糊道:“那鱼甩尾毫无章法,电光又来得突然,一时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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