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正一脚踹开扑来的游怪,抬袖拭去面上黑血:“喂,这些可都是大平子民!你贵为储君,本当以仁德治世,以天下为念。如今却要坐视他们化作游怪。这岂不是便宜了那叫什么来着......元霁野?”
从寅手中法诀一顿,怒极反笑:“父皇借兵于尔等,安危自当由尔等担待!如今遇事不济,倒有脸在此逞口舌之快!”
身后游怪悄然逼近,双正头也不回,反手挥动阔剑,寒光过处,一颗狰狞头颅应声而落:“嘿,你没瞧见这幻象么?换作是你,可能护得这许多将士周全?站着说话不腰疼,高傲个什么劲,不就是出生好,是个太子么。”
“放肆!”从寅眸中寒芒暴涨,指间已然掐起法诀,欲要动手。
秦允显见状,身形一闪拦在他身前:“慢着。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从寅转动目光,忽地凝在秦允显横挡在前的手臂上。他眼底暗流微动,手中法诀不觉松了几分,语气却仍冷硬:“人情?你觉得我能用得着你?”
秦允显扯出一个笑:“世事难料,不是么?”
从寅对上秦允显的眸子,只觉那对如玉般的眸子里似有清泉流转。他心底深处莫名有股不知名的情愫在流动,生怕被对方察觉,慌忙别开视线。暗自权衡再三,终是缓了语气:“此话......当真?”
秦允显见他态度松动,当即并指立誓:“天地可鉴,绝不食言。”
从寅冷哼一声:“记住今日之言。”
话完,他如先前在黄如骛的却非殿那般,移至秦允显身后。只是此番动作却微妙不同。他掌心凝起一团清光,刻意避开了腰间要害,只虚虚悬于肩头三寸之处,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正是这份刻意的疏离,反倒将心事暴露无遗。秦允显清晰地感知到,当灵力触及肩头时,那指尖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轻颤。
大敌当前,这人怎么还能因这短暂的触碰而心旌摇曳?
还真是......淫贼。
可秦允显哪会在意这些。他觉得,别人的脑袋,怎么想都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
在他眼中,什么风月情思都比不上切切实实的利害得失。既然从寅肯出手相助,管他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但求目的达成便是。他装聋作哑,故作不知情,从容承下这股灵力,任其在经脉间流转。
充沛灵力灌体而入,秦允显如虎添翼。他抬指一挥,灵力生出光芒,顷刻间化作漫天光雨倾泻而下。光雨所及之处,挟生螽与游怪尽数化作飞灰。
不过盏茶工夫,目之所及的游怪皆已荡然无存。那些被咬伤的人,随着挟生螽的消亡,也逐渐恢复了神智。
秦允显以为事情结束了,刚收势,脚下沙地震颤,一只潜藏的游怪破沙而出,直扑从寅而去。
但从寅却似个睁眼瞎,对近在咫尺的杀机毫无反应。
“小心!”
电光火石间,秦允显已纵身扑去,二人重重倒在沙丘上。
斗笠顺着滑坡滚了下去,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轨迹。
“你怎么回事?”秦允显压在从寅身上,双臂撑在对方耳侧,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那么大的游怪都瞧不见?”
正午骄阳似火,从寅迎上日光,只觉眼前骤然炸开一片血色光晕,双目灼痛欲裂。他仓皇别过脸去,却已让秦允显瞧见异样。那双深褐瞳仁上竟覆着层灰翳,眼白蛛网般的血丝在强光下狰狞可怖。
秦允显惊愕道:“你的眼睛......?!”
从寅死死紧闭双目,墨眉夹着的红色杂毛随着痛楚不住轻颤。破碎的喘息声里,他自牙缝挤出两字:“起开!”
秦允显识相地赶紧滚到一旁。他缓缓站起身子,看着面色发白的从寅,一边抬手拍掉自己身上的沙土。面色虽平静无波,心下却已掀起惊涛。
从寅的眼睛居然有损!
他抖了抖外衫,视线落在沙坡下的斗笠。忽然忆起,当初去泰平宫寻从寅时,曾问管事太子为何终日戴笠。管事却只答说太子畏光。当时他还觉蹊跷,如今方知竟是目不能视。
难怪他白日里都在休息,到了夜间才开始出没。
可从寅道行几乎无人可阻,究竟谁能伤了他?
“喂,你还愣着做什么?”不远处双正气喘如牛,挥袖抹去额前汗珠,指着地上垂死挣扎的游怪道:“这东西挨了我数十剑还不死透,你倒是快来补上一记!”
秦允显回过神,也顾不得这些,暂且按下满腹疑云,掐诀念咒。一道寒芒闪过,那游怪顿时四分五裂,化作黑烟消散。
那边张蒙见从寅独坐沙地,心知有异,忙拭去面上血污,趋前躬身道:“殿下可还安好?”
从寅素来倨傲,此刻虽目不能视,仍强撑着挺直腰背。只冷冷摆手,示意张蒙退下。
张蒙见状不敢多言,深施一礼后,又去管那些受伤的兵去了。
从寅似乎怕光,始终闭着眼睛。他从腰间摸来一把剑,插入沙土之中,利索站起了身。可因为脚下沙地坑洼不平,他还没站稳脚跟,剑身一歪,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栽去——
秦允显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稳稳扶住。
从寅睫毛剧烈颤动,紧紧反抓秦允显的手腕,仓皇无措像只无助的兽。
这样娇弱的模样,与平日那个傲狂的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秦允显顿时觉得此人又狼狈又可怜,而且仔细想想也是自己把人招来的,也算是因为他的缘故了。就连声音也比寻常软了几分:“你这副样子,有几人见过?”
本以为从寅道行高深,对付元霁野应当游刃有余。可眼下看来,纵有通天道行,目不能视终究是致命软肋。如今二人既在同一条船上,他知晓倒也无妨,但若被旁人得知那可就麻烦了。
对从寅不利,便是对他自己不利。他必须要问清楚,也好另想应对之策。
二人距离近得几乎呼吸可闻,从寅却仍强撑着那副冷傲模样,抬手推拒:“少问有的没的。”
“好。”秦允显低笑一声,招手让人去寻斗笠。转而又抓住对方的手稳住人,他换个方式,又问:“你这眼疾,除我之外还有谁知?”
从寅被他这得寸进尺的追问,惹得面色骤冷:“给你脸了?”
有人拿来斗笠,秦允显接过,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从寅,踮脚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后颈,并轻轻按了按:“低头。”
他嗓音轻柔得恍若哄劝稚子。
从寅后颈肌理绷紧,却仍顺从地低下头。
秦允显替他戴上斗笠,黑纱垂落的瞬间,他凑近对方的耳畔:“放心,我不会以此要挟你。既为同盟,自当坦诚相待。”
温热吐息扫过耳际,从寅喉结剧烈滚动,气息陡然紊乱。他强自平复翻涌的气血,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好半晌才哑声道:“父皇,母后,二叔,现在多了个你。”
秦允显替他系紧绳结,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如此,甚好。”
既然敌人尚不知晓从寅的弱点,倒也省了他另谋对策的麻烦。
从寅猛地退开数步,黑纱被劲风掀起涟漪。隔着朦胧纱帘,秦允显的面容在热浪中扭曲失真,却让他胸腔里那股无名燥火愈烧愈烈。他倏然别过脸,握剑的指节绷出惨白,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别忘了欠我的人情。”
说着,他掐诀的手势略显仓促,金光暴绽的刹那,身影已化作流沙消散。唯余几粒金屑在空中浮沉。
秦允显怔立原地,眼睫轻颤间,方才从寅那近乎噬人的情态犹在眼前。那隔着黑纱望来的目光如有实质,灼得好似要在他身上烙下印记。指节攥剑的力道,呼吸间压抑的颤意,乃至离去时仓促掐诀的指尖——分明是猛兽按捺着将猎物拆吃入腹的冲动。
也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内心深处突然告诉他,方才那个人情答应得有些轻率。
这笔买对他自己来说亏大了。
这一次被游怪突如其来的侵袭,虽然受伤者居多,但好在死亡数寥寥无几。秦允显在张蒙的建议下,决定先在原地停驻,先替那些受伤的人包扎。待休整妥当,重整队列,直至日影西斜才往暴岭方向行去。
经过两日的奔波,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抵达了暴岭与沙耳郡的边界。
正是夜半,沙漠天边月圆,映得墨空发蓝。沙耳郡城内人皆以睡下,城门墙上一片寂静,只有几点橘光被冷风吹得闪动。城墙一圈沟槽已被风沙吹得填平了,木头做成的拒马桩已腐烂散了架,城门久经风吹雨打,早已掉了漆的坑洼。
这看起来不像个城,倒是个萧条荒凉的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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