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敌军,与守军绞作一团。金铁交鸣、嘶吼惨嚎混成一片,血雾弥散,宛若人间炼狱。
秦允显立在城头处,望着这失控的乱局,心下一片冰凉。
这般下去,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念头电转,他正欲思忖脱困之策,一股阴冷的杀意骤然自身后袭来。寒毛倒竖间,他甚至来不及回头。
“当心!”
秦溪常动作迅速,长剑划出一道森冷弧光,格开了那悄无声息刺向秦允显后心的匕首。同时,他旋身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偷袭者的腰腹之上。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力道足以让寻常壮汉倒飞呕血。可偷袭者只是踉跄一步,竟如磐石般纹丝不动。秦允显发现,这人面色青灰如尸,双目空洞无神,身体僵硬得不似活物。
而且穿着装束是秦溪常手下的人。
秦允显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晏县堤坝旁,那个同样僵硬惨白、被操控着道士。
这是附身之术。
“元霁野!”秦允显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惊讶,“是你,你居然附了这兵的尸身?”
元霁野不为所动,又悍不畏死地挥刃扑来,目标仍是他。秦溪常听闻见状,目中立刻浮出怒恨,只身上前,与那“偷袭者”打了起来。
秦允显看着两人交手,对元霁野疑惑不已。
这魔头道行极高,向来横行无忌,视人命如草芥。此刻为何不用真身,而偏要行此鬼蜮伎俩,附身于一个普通兵卒,鬼鬼祟祟地潜行至此偷袭?
难不成这元霁野是在忌惮什么?
可他一个魔头能怕谁?
那被附身的兵虽力大无穷、不知痛楚,动作却终究受制于凡胎□□,失了魔头本尊应有的道行。秦溪常剑光如雪,身法飘忽,虽一时难以彻底制住这具“尸身”,却也稳占上风。
秦允显眸光一寒。
既然元霁野敢送上门来,今夜便借机将其爪牙连根拔起。最重要的是,他现在的目标是秦诸梁,元霁野就交给大平的那位好了。想着,他抬手抚上指间那枚银圈指环,指尖迅捷地旋动了环身上两粒赤红如血的珠子。
赤珠骤然亮起,灼灼如火。
然而,预想中的即时回应并未出现。那头沉寂了小片刻,才传来从寅那极不耐烦的声音。
“快说!”劈头便是这两个字,从寅显然正忙得焦头烂额,在处理令人头疼的政务。
秦允显瞥了一眼地上那具已被秦溪常所伤,暂时失去行动力的僵硬躯壳,语速极快:“元霁野就在我这里,速来。”
“哼,” 指环那头传来从寅一声重重的冷哼:“听你那边金铁交鸣、杀声震天,想必正打得热闹。先前哄我替你除那游怪,如今又想哄我替你挡刀兵?秦允显,你当我是你的奴才不成?”
“你想多了,我......”
秦允显急欲分辩,指环上的赤光却倏然熄灭,灵力联结被对方单方面切断,只余一片冰冷的死寂。
而此刻,城下沉重的撞击,一声声撼动着摇摇欲坠的城门。敌军主力,已如决堤的黑潮,即将冲破最后的屏障。
张蒙与刘烩连连后退,退至到无法再退的城内。
秦允显的目光越过到处是尸体的下方,死死锁定了敌军当中那金盔耀目的人影——秦诸梁。一股灼热的怒意直冲顶门,他扬声道:“秦诸梁!你弑父杀兄篡位,视社稷为轻,万民如草芥!此等倒行逆施,天理难容!”
秦诸梁闻声,非但不怒,反而大笑了起来:“国君?朕掌中的江山若都坐不稳,那如蝼蚁般的草民,与朕何干?”
秦诸梁身侧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的漆黑身影缓缓策马而出。此人全身覆于玄铁重甲之下,连面目都隐在狰狞的覆面甲后,唯有一双眼睛,在阴影中闪烁着两点光。
正是连秦允显未曾注意到的秦雷。
他扯着嗓子,向秦允显这边看来:“百姓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的踏脚石罢了!”
秦溪常闻言,右腕现出金弩弓,朝秦诸梁胸膛对准,无数根光针呼啸而过。
那六名银甲大将齐齐飞身而去,挡在在秦诸梁身前,瞬间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银甲壁垒。
秦允显冷眼扫过那些非人之兵,指间法诀骤成。他倒要看看,这净解术能否涤尽这些兵将。
咒诀既出,一道白芒自他掌心迸发,如月华倾泻,无声无息地漫过战场。所过之处,黑雾蒸腾,那些原本狰狞冲杀的兵卒骤然僵立,口鼻间黑气翻涌,似有无数怨魂被硬生生抽离。
不过数息,成片尸身轰然栽倒,如割倒的麦秆,再无生机。
战场霎时寂然,唯余满地尸体。唯独那六名银甲大将,好似早有警觉一般,在净解术降临之前便已退避。当时他们眼中混沌稍散,甚至还露出几分人色,顾不得重整阵势,纷纷夺路而逃。
秦诸梁目睹此景,骇然失色。他不心死地举起铜铃,不顾一切地疯狂摇动起来。
刺耳的铃声响起。
然而,无论他怎么摇,地上那些倒伏的兵,再无一人站起,就连银甲大将也不见踪影。
他赖以横扫的“不死”大军,在这净解术之下,竟如雪遇骄阳,顷刻间化为乌有。
张蒙与刘烩见此,岂会放过这等良机?
张蒙厉喝一声:“擒贼!”身后精锐亲兵如出闸猛虎,刀枪并举,朝着孤零零的秦诸梁与秦雷猛扑过去。
秦雷见势不妙,猛一勒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调头就要向后逃窜。
秦溪常在一旁早已蓄势待发,弩弓发射,一根光针撕裂空气,贯穿了秦雷策马欲奔的大腿。
秦雷惨嚎一声,轰然从马背上栽落。他狼狈不堪地翻滚着,竟一把死死抱住了近在咫尺的秦诸梁的腿。又一把将秦诸梁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枚铜铃夺了过去。
秦雷握着铜铃,朝着漆黑的天空,发出嘶嚎:“帝师,帝师!救救我!救我啊——!”
凄厉的呼救声尚在血腥的空气中回荡,众人头顶一道快如鬼魅的灰影,挟着刺骨的阴风俯冲而下。
来者并非那令人心悸的元霁野,而是他手下洪蛇敛。
洪蛇敛一把抓住秦雷的后领,冰冷的目光扫过惊怒交加的秦诸梁,道:“无用之器!还好主人从一开始,便未将真正的指望放在你身上。”话完,灰影裹挟着秦雷,瞬间消失在夜色。
秦允显眉峰微蹙。
他原以为洪蛇敛是来救秦诸梁,不想竟带走了秦雷那个废物。
救秦雷做什么?
还未细想完,城下响起秦诸梁的大笑声。
他循声看去,秦诸梁猛地抬头望向洪蛇敛消失的方向,双目赤红欲裂。所有的帝王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玩弄于股掌的滔天愤怒与耻辱。正对着天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元霁野!你这恶獠,朕,朕竟被你骗了!”
这声绝望的嘶吼尚未落尽,张蒙与刘烩已率兵冲到近前。转眼间,秦诸梁便被如拖死狗般押到了城内,重重掼倒在秦允显的面前。
秦诸梁趴伏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发出破碎而癫狂的呓语:“骗了,他骗了朕。元霁野骗了朕,骗了......”
他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秦允显,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怨毒:“朕完了,他也休想好过。休想!他,元霁野一直都在骗所有人!他用的从来都不是真身,是假的!都是假的!!杀了他,你们杀了他!”
秦允显疑惑。
寻常假身傀儡,纵使施以附身之法,时日一久,也难免腐朽崩坏,更何况承载魔头那等滔天道行而不受限制。可那“元霁野”,非但躯壳完好无损,举手投足间魔威赫赫,更似全无滞碍......这绝非寻常附身之术所能为。
除非......
除非那根本不是什么假身傀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至阴之人。
所谓至阴之人,乃秉天地至阴之气而生,万中无一。其躯壳天生便是一具完美的“载体”,阴气沛然,经络通达幽冥。对于元霁野这等魔头而言,这等躯体堪称无上瑰宝。
无需杀戮夺舍,只需以寄魂其中,便可如臂使指,非但毫无寻常附身的种种弊端,更能将自身修为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受丝毫限制。
这才是元霁野能“假身”横行,道行无损的真相。
秦溪常一步踏前,俯视着地上的秦诸梁,声音冷冽:“你为一己权欲,弑父杀兄,屠戮至亲,将祖宗基业、江山社稷践踏于脚下。今日之果,皆是你利欲熏心、咎由自取!”
秦诸梁恍若未闻,头颅低垂,口中只反复念叨着那两句话,如同魔怔:“杀,杀了元霁野。杀了那个背弃朕的逆子。杀......”
一旁的刘烩再也无法忍受,他那只独眼中,压抑了太久的悲愤与不解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他猛地揪住秦诸梁散乱的衣襟,嘶声吼道:“为什么?!你究竟为何要做出这等、这等天理不容之事?先帝待你不薄,太子殿下是您亲兄啊!”
秦诸梁浑身剧烈一颤,红色稠液从他双目、双耳、口鼻之中而出。随即在一声大笑之中,莫名其妙重重地栽倒在地。
曾经权倾天下、弑父杀兄篡位的秦诸梁,最后以这种方式结束罪恶滔天的一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