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允显已有些困意朦胧,含糊应着,身子往里侧挪了挪,声音软糯含糊:“时辰不早了,兄长安歇吧。”
“好。”秦溪常应声,声音放得极柔。他起身,修长的手指捻住灯芯,轻轻一掐,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随后,他立在榻边,借着窗子透进的微薄月色,目光在榻上那模糊轮廓上流连片刻,才小心翼翼上了榻。还刻意保持着与秦允显之间一道窄窄的缝隙,仿佛在维持某种摇摇欲坠的界限。
其实他们儿时常常在一张榻上睡觉,后来大了因修行而分隔两地。算起来,这般同榻已经很久之前的事了。
秦溪常刚躺下,黑暗中,秦允显突然轻呼一声:“嘶——”
秦溪常身形瞬间僵住,立刻侧身低声急问:“怎么了?”
秦允显带着睡意的鼻音哼哼:“......你压着我头发了。”
秦溪常:“......”
他的这位弟弟头发这几年长得极快,眼看已经至大腿下。平日里也不爱束起来,只用精致发饰松松固住,耳后编几缕细辫垂落胸前,便是他惯常的模样。就是此刻睡下了,那发辫也未解开,就这么蜿蜒散在榻上,恰恰被他压住了。
秦溪常心知他是倦极,才懒得理会。他指尖在身下锦褥间细细摸索,果然触到两条小辫子。动作轻柔地顺着辫子的方向,从自己身下抽离出来。
秦允显感觉身侧微微一沉,知是兄长躺下了。于是懒懒地朝外侧翻了个身,双目紧闭,却仿佛能穿透黑暗,感知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果然,他随意地抬手,指尖在虚空里轻轻一探,便精准地触到那熟悉的、高耸的眉骨。
“兄长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总要先看我睡着......”秦允显说着话,掌心下睫毛如蝶翼般微微一颤,轻轻扫过,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引得秦允显唇边逸出一丝轻笑:“只是吹了灯,这般黑,你也瞧不见。”
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秦溪常的脸颊。秦溪常只觉得那气息拂过之处,皮肤都似被点燃。
他猛地捉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力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控,声音在黑暗中沙哑得厉害:“方才不是说困了,怎的此刻又不安分了?”
“说实话,”秦允显并未睁眼,被捉住的手也不老实,反而放任指尖顺势滑落,轻轻触碰上秦溪常的下颌边缘,说:“自在江平阔修行后,一人独眠也惯了。现在突然身边躺了人,倒有些不自在了。”
说话间,他指腹被那片带着些微粗糙触感的皮肤上扎了一下,懒懒道,“该刮了。”
“什么?”秦溪常在浓稠的黑暗里,双目却灼灼如星,紧紧锁着近在咫尺的轮廓。
“扎手。”秦允显声音轻得像梦呓,指腹又在那冒头的胡茬上按了按。
秦溪常喉间滚出一声低沉的‘嗯’,松开了他的手,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声音刻意放得极柔,带着哄劝的意味:“睡吧。”
话完,他支肘撑起身子,探臂越过秦允显,将里侧那张被冷落的薄绒毯拽了过来,仔细盖在秦允显身上。自己翻身背对了过去。
约到了四更天,外头下起了瓢泼大雨,一声惊雷,将梦中的秦允显震醒。他坐起身子,下意识地伸手探向身侧,触手却一片冰凉空荡。
“兄长?”他撑坐起身,朝着漆黑一片,呼唤了几声。
无人回应。
之前屋内闷热,窗子被秦溪常打开,此刻狂风裹挟着雨沫直灌入内,瞬间打湿了临窗的案几。
秦允显赤着脚下了榻,快步走到窗边,合上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窗扉。随后,他转身行至桌案,摸索着点亮了烛台。
昏黄跳动的烛光勉强撑开一方光亮,映照出空荡荡的室内——哪里还有秦溪常的身影?
秦允显心里清楚,他的兄长或是有紧急军务处理,见自己睡得沉,不忍惊扰,故未唤他独自离开了。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秦允显眸光一凛,察觉有要事发生,迅速抓过搭在屏风上的衣裳披上。而后一把拉开房门,见檐外雨幕如织,数名身披厚重蓑衣、头戴宽檐斗笠的兵,正执着昏黄的防风灯笼立于阶下。
他们正是秦溪常的兵。
“怎么了?”秦允显边系着衣带边问。
为首一人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带着焦灼:“禀皇孙,敌军趁雨夜突袭!皇长孙命小人火速来报,请皇孙即刻前去!”
秦允显倒也不慌,系紧最后一根衣带,声音沉稳,问:“可探明敌军多少人马?”
那跪地兵抬手,湿透的护臂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急声道:“皇长孙言,观其阵势,至少不下两万之众!”
雨势越来越大,雷电在空中炸出一道刺目的白光。秦允显行走匆忙,未及穿戴蓑衣,而策马奔驰又不便携带油伞。冰冷的雨水直扑在他脸上,顺着下颚不断流淌。
通往城门的泥泞官道上,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眯起眼睛,透过厚重的雨帘,隐约看见两骑飞奔而来。
待双方靠近,秦允显才认出是双正与徐瑾瑜二人。
“敌军趁夜偷袭,那些士兵刀箭不入,勇猛异常,张将军快要守不住了!特让我们速去疏散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双正一见是他,立即勒紧缰绳,扶了扶被雨水打湿的箬笠,急声道:“你快去城楼看看究竟!”
秦允显闻言心头一震。
能让久经沙场的张蒙都难以招架的敌人,该是何等凶悍?
他刚要点头应下,双正与徐瑾瑜已调转马头。秦允显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喊道:“且慢!你们可曾见到我的兄长?”
“你与他同屋而眠,现在反倒来问我们?”徐瑾瑜言语不善,可又忽然惊觉失态,又急急补上正事:“他与那位大平人都在城楼,你快些去吧。”
秦允显不再迟疑,扬鞭策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雨幕中的城楼宛如巨兽脊背,战鼓声与号角声撕破雨夜的寂静。
秦允显翻身下马,疾步冲上城楼。石阶湿滑,他身形未稳,便撞进一人怀里——正是秦溪常。
秦溪常连忙伸出双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臂膀,将人引至城垛后。他动作利落,连忙解下自己玄色大氅,裹住他湿透的身躯。
秦允显探身望向城下,黑压压的敌军如潮涌动。张蒙、刘烩等人正与六名银甲大将缠斗,战况焦着。
刘烩刚奋力一刀砍翻一名敌兵,反手抹去糊住眼帘的血污。喘息间,他目光如电扫过阵前那雨幕中圆硕的身影秦诸梁。
当他得知秦诸梁夜半攻城之时,过往重重疑云在他心头轰然炸散。
原来弑君杀太子、篡夺大位的元凶竟是此人!
滔天恨意如沸油灌顶,烧尽了最后一丝迟疑。他赶紧披甲前来杀敌,非为了助秦允显,而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亲手斩下篡逆之贼的头颅,祭奠先太子在天之灵。
秦诸梁猩红的披风在雨中翻卷,目光如毒钩锁住城头,厉声咆哮道:“孽畜!弑我爱子,图谋篡逆,今夜便是尔等死期!”
话音刚落,他自怀中掏出一枚铜铃,向墨黑天空摇了摇。
叮铃声响起的同时,那六将动作骤僵,瞳中幽火暴涨,如同被什么唤醒一般!长枪进攻之势竟比先前凶戾数倍,寒光泼洒间血肉横飞,近身者非死即残。
秦允显心头剧震。
此等邪铃威力竟与当年黄如骛的冥灯不相上下!
很明显,为首的六名银甲大将早非活人,而是被元霁野炼制的杀戮怪物。
难怪。
难怪秦诸梁耐不住性子,甘冒大雨夜袭。
原是得了这张催命符!
暴雨如天河倾泻,城下已成修罗场。六名银甲尸将凶威滔天,张蒙与刘烩在泥泞血水中左支右绌,渐露败象。秦允显的冲锋兵卒接连倒下,战马惊惶嘶鸣,踏着同袍的尸身乱窜。
秦允显焦灼的目光扫过战场,倏地钉在秦诸梁□□——那匹神骏如龙、通体墨黑的战马,竟是疾骊!
之前他平反秦诸梁失利,这匹由祖君亲赐、他视若珍宝的爱驹便被强夺。原以为它早被处死或赏人,万没料到,秦诸梁竟将它占为己有。
此刻秦允显鬼使神差,朝着城下那片混乱杀场,撮唇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响。
自从疾骊成为他的马,原本烈性子也变得温顺了许多。每次他一吹口哨,正在吃草的疾骊便摇晃着尾巴,撒着欢儿奔来,湿漉漉的鼻头亲昵地蹭他掌心。
当哨响声响起,疾骊猛然站立而起。
它发出一声长嘶,前蹄在空中焦躁地刨动,眼睛朝秦允显这边看来。任凭秦诸梁如何死命勒紧缰绳呵斥,它也不听,甚至还疯狂地打着旋儿,将秦诸梁直接连人甩了出去。
它竟从未忘记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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