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姣禾闻言,脸上绽开笑意,连连抬手请众人动筷。
双正忙累一日,早已前胸贴后背,眼见这般玉盘珍馐,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抄起筷子便如饿虎扑食,塞得满嘴流油。
叶晤却仍端坐着。他在府中暗中盯着孙礼,屋顶墙角蛰伏大半日,听秦允显的话是水米未进半点,现在腹中早已擂鼓。直至秦允显说话了,他才得令般,执筷默然进食。
卜姣禾也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尖,便搁下了。只端着一盏清茶,慢呷浅酌。与秦允显闲谈时,他谈吐文雅,性情显得温和又热络。
这让秦允显察觉不到一丝不对劲。
正此时,楼下忽起一阵骚动。楼内几名伙计正阻拦一名头戴玄纱斗笠的人,连声解释醉仙楼已打烊、恕不待客。那人却恍若未闻,只漠然将手按在剑柄上,唇间吐出两个字:
“让开。”
声线不高,却透着一股冰刃般的凛冽,生生将那伙计冻在原地。
秦允显辨出是从寅的声音,当即起身掀帘而出。刚走到廊前,便见那人已径直上了楼梯。
秦允显急步迎上前去。他凑得极近,几乎是贴着对方耳边低声问道:“那梁上小贼的尸首,可寻着了?”
从寅目光透过纱帘,落于秦允显近在咫尺的侧脸上。静默一瞬,才低声答道:“找了,但没找到。”
秦允显听闻,眸光骤然一凝。
以从寅之能,纵使掘地三尺,或以秘术感应死气,也断无寻不到一具新丧尸身的道理。
竟连他都失手......
元霁野究竟将尸体匿于何处?他们要一具无用尸身,意欲何为?
万千思绪如电光石火掠过心头,他按下重重疑窦,无声喟叹:罢了,眼下时机不对,暂且不宜在此事上纠缠。
“你也劳碌了大半日,稍歇片刻吧。”秦允显玉眸微转,噙着温朗笑意将人引向雅间,亲手掀帘相邀。跟着上楼的伙计,见秦允显亲自相迎,便识趣的退下了。
双正正捧着一只酱香蹄髈大嚼,见从寅入内,当即翻了个白眼,含糊嘟囔:“哟!你也是闻着香味摸来的?真会赶饭哩,干活时影儿都瞅不见,吃席倒比谁都勤快。”
从寅斗笠都未偏一下,屈指极快地一弹。一只正嗡嗡飞过的蚊虫便如遭重击,不偏不倚飞入双正大张的嘴里。
“噗,呕!”双正猛地呛住,连呸带吐,脸皱成一团,再顾不得贫嘴。
秦允显径自落座原处,余光瞥见从寅孤峭的身形,一动不动。生怕他高傲不搁人的性子与众人生起龃龉,当即抬手示意身侧空位。
从寅看了看秦允显左侧已经坐着叶晤,顿了片刻,依言不紧不慢行至秦允显右侧空位,一旁卜姣禾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僵,如同被无形寒针刺了一下,忙不迭起身,几乎是挪到更远的一处空位坐下。
“早、早闻太子殿下神武天成,道行已臻化境......”卜姣禾挤出几分敬惧交加的笑,拱手时指节微颤,“今日得见果然风姿卓绝,令人心折。”
从寅漠然落座,玄纱垂落未动,连半分目光都未给,只偏首问秦允显:“此乃何人?怎知我身份?”
卜姣禾忙不迭又站起身,躬身作揖,抢着答道:“回太子殿下,在下卜姣禾,方才遭铁骑怪追击,幸蒙珝王相救。殿下气度非凡,又能与珝王并肩而立,自然是一同来除铁骑怪的太子殿下了......哦,对了,此宴实为聊表各位辛劳,万望太子殿下勿嫌粗陋。”
从寅置若罔闻,连一丝眼风都未扫过去。
卜皎禾只是尴尬笑了笑。
秦允显心中仍盘算着铁骑怪之事,面上却从容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鲜嫩鲈鱼,轻置于从寅碟中:“醉仙楼招牌虽俗,却鲜嫩难得。即便你已辟谷,也当尝个新鲜。”
从寅取下斗笠,垂眸瞥了一眼碟中的鱼肉,又抬眼看向秦允显,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又想做什么?”
秦允显立刻摆出一副澄澈无辜的神情,玉白的指尖轻叩桌沿:“对你好,何时还需理由了?”
从寅的唇稍稍抿紧。
见从寅仍不动筷子,秦允显忽地从怀中取出一只花线缠枝锦囊,轻轻塞进他微凉的掌心,唇角弯起温软弧度:“若不喜菜肴,便试试这个。早上路过市集瞧着好看买下的,里头是蜜渍青梅,酸中带甜,你应该喜欢。”
那锦囊小巧,还裹着秦允显衣怀间的余温,熨帖在从寅掌心,竟烫得他指节微微一颤。
双正漱完口,接着吃,不乐意地说:“你对他这么好干嘛?”
秦允显想也未想,顺口应道:“他夜里劳累一宿,合该好生补补元气。”
“咳!咳咳咳!!”一旁默然饮茶的叶晤猛地呛住,那张清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漫上血色。
双正被这动静惊得扭头,瞪大了眼:“子逢,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叶晤哪还说得出话,只觉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烧红的炭,咳得眼泛泪光。
一瞬间种种不堪景象再度撞入脑海。
昨日晚上,他的主子言说从寅练剑声音太大,就自己找过去了。可他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主子回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找到那位太子所住之地。
谁知刚一进院子,他就愣住了。从寅抱着他的主子,似要带进屋里。
他觉得不对劲,赶紧上前阻拦,结果秦允显让他退下。
他不得违抗命令,只好应声退到一边。可心里还是放不下,就偷偷蹲在窗户底下听。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字字句句竟皆指向昔日在天兆之时,从寅早已对他的主子行了那般逾越本分之事。而更令他心神俱震的是,主子言语间并未显露半分抗拒。
他当时脸上发烫,觉得自己真是太多余了,赶紧悄悄溜走了。此刻再闻他的主子这一句“劳累一宿,该补补”,叫他如何能不想到歪处?
秦允显见双正吃得汤汁淋漓,嘴角还黏着饭粒,却还在那儿大呼小叫,说:“佳肴也堵不住你的嘴。”
说着,自顾自斟了杯清茶,浅抿一口试了温度,自然而然地递到从寅手边:“跑了一遭,渴了吧?温度正好,润润喉。”
从寅在朝中见多了讨好献媚的嘴脸,自然明白秦允显肯定是有求于他。换作是别人这般殷勤,他根本懒得搭理,可偏偏这人是秦允显。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捏了捏那袋蜜饯青梅,对这种明显的讨好,居然不怎么反感,反而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有事直说。”
秦允显一看他这反应,便知有戏,毫不绕弯子,压低嗓音只容二人听见。说:“你也清楚,铁骑怪道行与日俱增。今日我赶去救卜皎禾时,铁骑怪已不见踪影。当时我便想着,若你在场,说不定就能把他当场拿下。所以下次,我想请你出手先捉住铁骑怪,再由我来用净解术除掉,这样更稳妥。”
从寅周身气压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说过,只要我应下寻尸这件事,崇和城的铁骑怪便全权由你处理。现在,是想反悔?”
秦允显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急不恼,反而身子向前微倾,笑得有点耍无赖:“我是说过。不过白藏,你答应我的‘寻回尸首’,办妥了么?既然没成,这事就不算完。那么,帮我擒住铁骑怪,不也正是你该做的?”
他目光明亮逼人,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算计,却偏偏理直气壮。尤其那双灰绿色的眸子,美得让人心慌,也坏得让人心惊。
从寅还从没被人这样耍过,秦允显再怎么装模作样对他的“好”,这回也不管用了。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
“言行相诡,反复无常,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戏弄于我?!”
叶晤脸色顿变,瞬间起身拦在秦允显身前:“太子殿下,请对我家主子放尊重些。”
双正看得目瞪口呆,叼着的半块鸡肉“啪嗒”掉回碗里,喃喃道:“我的娘,刚还腻歪得跟蜜里调油似的,这脸翻得比六月天的狗脸还快。”
秦允显却浑不在意地一笑,抬手轻轻格开叶晤紧绷的手臂:“无妨,他就这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你们吃你们的,不必理会。”
说着,他伸手扯住从寅紧攥的袖口,没用什么力气,却把人“乖乖”按回座位,低声说:“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从寅胸口微微起伏,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秦允显倾身靠近,声音像裹了一层蜜似的黏人:“白藏,我怎会不知你本事大、手段强?可那锅底灰的效用只有一天,时间不等人。我左思右想,只有你出手,快刀斩乱麻了结这摊污糟事,我们才能腾出空来,专心对付元霁野,帮你拿到冥灯。”
他眨了眨那双玉眸:“你了你的事,我交我的差。两全其美,不好么?”
从寅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其实已经动了帮忙的念头。可转念一想,这次若答应得太轻易,往后秦允显还不得更加得寸进尺?他别开脸,故意拿乔:“急什么?你既有本事夸下海口,自有能耐慢慢收拾。我等得起。”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