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二人身影已跟着引力追了过去。风声在耳畔呼啸,沿途屋舍飞速倒退。疾奔中,秦允显眼风捕到一抹刺目的血红,从巷口一闪而逝。
那身形与穿着像极了元霁野。
还未等他深思,目的地已至。只见一片空地上,独独僵立着一个锦衣男子。虽满面涂着乌灰,却难掩其下过于精致的五官,就算惊魂未定的狼狈样,也依旧透出一股极其俊雅之形。
男子浑身绷如石雕,眼里满是恐惧,嘴里翻来覆去念道:“救命,救命啊。”
秦允显并未着急近那男子的身,而是目光急速扫过周遭。
结果发现屋脊巷角全都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铁骑怪的影子?
他额角青筋微微一跳,往那男子而去。听到对方口里念道的词,侧首看向身旁还在喘粗气的双正,皮笑肉不笑道:“你教他们的‘咒语’便是这个?”
双正却浑不觉有异,反倒叉腰咧嘴一笑,颇有些得意:“那可不!百姓大都不识字,真遇上事儿,除了扯脖子喊‘救命’,其它咒语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咒多好,压根不用记,本能就能嚎出来。”
秦允显觉得双正所言不无道理。
百姓能吃饱饭已经很不错,何谈能读书写字,那些能识字的,要么是做官的,要么是家境还算富裕的。可到底普通人多些,不识字的也多。
男子仍僵立原地,似是被抽走了魂,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只叨念那两个字:“救命,救命。”
双正看得不耐烦,上去就拍了拍对方肩头:“嗐,别嚎丧了,铁骑怪鬼影子都没了,安全了。”
男子一激灵,如梦初醒。他惶然四顾,确认那索命的怪物确已无踪,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腿脚发软地拱了拱手:“多、多谢二位公子搭救......”
秦允显扯出一个温和的笑,询问:“能否说说,公子是如何遇到铁骑怪的?”
男子点头,心有余悸地说:“方才行至此处,那、那铁骑怪竟悄无声息摸到我身后。我吓得魂飞魄散,本想逃命,可记起官兵大人再三告诫‘遇怪莫逃’,只得、只得硬生生钉在原地,指望这额上神灰与手中的石子显灵......幸而有这灰保佑,铁骑怪似乎近不得我身,急忙念咒求救。”
秦允显若有所思地颔首:“那铁骑怪呢?可看清他朝哪个地方跑了?”
男子却茫然摇头,面露惭色:“当时骇破了胆,紧闭着眼,哪敢去看他的去向。”
秦允显闻言,也不再多问,眉峰却蹙紧。
很明显,这位男子是铁骑怪心仪的“猎物”,此番失手,必还会再寻上门。此人现下身处危局,他必须时刻盯着才行。
想着,他心下计较已定,面上带笑,声音也放缓了几分:“原来如此。惊险过后,尚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眼下准备往何处去?我也好护送一程。”
那男子闻声稍稍抬头,目光落在秦允显俊美的面上。他竟一时看得怔住,忘了答话。待撞上秦允显那双带着不悦的玉眸,才猛地回神,耳根一热,慌忙后退两步,躬身作揖:“在、在下姓卜,草字姣禾。有劳公子动问,眼下正是月末,需得赶往醉仙楼清点月账。”
他话音未落,一旁双正眼睛“唰”地亮了,凑近一步,嗓门都拔高了八度:“啊?你就是醉仙楼那位大东家?!哎妈呀,听说你前几日叫铁骑怪掳了去,我还琢磨着你早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怎么还能全须全尾地蹦跶回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卜皎禾叹了一声,抬起眼皮,若有若无地瞥向秦允显:“您应该就是珝王吧,听闻您奉天兆国君之命,前往各地除铁骑怪。卜谋惊恐失礼了。”
说着,撩起衣摆赶紧就要跪下。
秦允显及时稳住对方身形,唇边扯出一个浅笑,淡淡说:“不必行此大礼。本王很好奇,当日你遭铁骑怪袭击,是如何逃脱的?”
卜姣禾站直身子,忙不迭道:“回珝王,那日铁骑怪骤然来袭,我手下那些忠义的伙计,拼死挡在前头,用血肉之躯才为我争得一线生机。我连滚带爬躲进一处荒废的柴房,足足藏了两日,水米未进。见铁骑怪消失,才敢回来。原以为躲过一劫,谁知刚准备回醉仙楼,那铁骑怪便又阴魂不散地盯上了我。”
他说得情急,气息都跟着紊乱,末了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扯住秦允显衣角,哀声道:“珝王!他们都道,一旦被那东西盯上,便是不死不休。求您,求您千万救我,卜某愿倾尽所有报答!”
秦允显眸光微凝。
铁骑怪道行不低,若真的要杀人,区区几个打杂伙计,又怎能以凡胎肉身阻止铁骑怪分毫?更别提能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卜皎禾钻空子逃脱了,而且还一躲便是两日。这卜姣禾的说辞,听着合情合理,可细细思考之下,却是漏洞百出。
想是这般想,可是当他视线移到卜姣禾鼻梁上,又突然不这么认为了。
卜皎禾鼻梁上的乌灰,确是锅底灰,而且手里拿着的,也是货真价实的小豆石。若真的如此,铁骑怪根本难近。而且,先前他在长街抹锅底灰时,也听闻那些排队的女子的闲语,言说卜皎禾曾现身排队过。
这样一来,他就更加疑惑了。
这卜皎禾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是现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秦允显面上不显分毫,只微微倾身,虚扶了卜姣禾一把:“卜东家不必如此。既遇上了,本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语锋一转,又道:“眼下情势未明,你且紧随我左右,勿要擅自离开。”
卜姣禾脸上霎时绽开感激的笑,连声道:“多谢珝王,多谢珝王!珝王恩同再造,卜某无以为报,只有在醉仙楼设下薄宴款待,聊表寸心,万望珝王与这位公子赏光。”
秦允显也未拒绝。从善如流略一颔首:“既如此,便叨扰了。”
既然铁骑怪锁定此人为“猎物”,他正好借此人捉铁骑怪。况且,此人浑身透着蹊跷,他想要探究清楚,此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醉仙楼不愧为崇和城首屈一指的酒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端的是气派非凡。只是如今因那铁骑怪之事,偌大楼宇竟被卜姣禾下令提前打烊。
昔日觥筹交错的大堂此刻空旷无人,只余几名打扫做事的小斯。
卜姣禾引着二人径直上了二楼雅间。楼梯转角,一个脸上还抹着锅底灰,活像只花猫的小厮急匆匆凑近,低声道:“东家,后厨那批鲜笋和江鱼,眼看要坏了,您看......”
卜姣禾脚步未停,只温和地说:“既不能用了,便依规矩处理,弃去喂鸡便是。”
言语间,他身形却朝旁侧偏了偏,似乎不愿与这小斯靠得太近。其实这份刻意的疏离,秦允显发现了,不仅对他自家伙计,便是在引领他与双正时,也始终维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
雅间内倒是极尽雅致。紫檀圆桌,官帽椅铺着软缎,两侧木架上摆着瓷瓶,一侧轩窗半开,正对着楼下冷清的街道。
几人刚落座,不及说话,木梯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他们所在的雅间门帘便被轻轻掀开,露出叶晤那张清秀的脸。
双正舒坦地伸了伸懒腰,见叶晤一愣:“你小子属狗的?我们在这,都能闻着味摸来?”
叶晤垂着眼走进来,朝秦允显微微弯腰:“问了几处街坊,说见主子往醉仙楼来了。”
“人多热闹,来,赶紧坐下。”卜姣禾忙笑着招呼叶晤坐下,还吩咐人去添置碗筷。
很快,店内伙计鱼贯而入,珍馐美馔顷刻间摆满了桌面。卜姣禾屁股离了椅子,起身如数家珍般一一介绍菜色。
秦允显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浅笑,趁卜姣禾转身布菜的间隙,低声询问一旁的叶晤:“如何?”
叶晤唇瓣微动:“城主府倒是无异动,只是,那位城主始终未曾踏出房门半步。”
秦允显执杯的手一顿,眸底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沉底。
果然。
之前匆匆一瞥的血红是元霁野。
恐怕是见他们迟迟不归,无从下手,因此暂时弃了孙礼那身皮囊,元神归窍,借着那具至阴之躯在城中某处窥伺,伺机再动。不仅如此,秦允显还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元霁野能如此迅捷地切换躯壳,行动自如,那至阴之身必定就藏在附近。
“珝王,”卜姣禾温润的嗓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沉思,一双笑眼望过来,指向当中那盘的鲈鱼脍,“这道‘金齑玉鲙’乃小店招牌,您尝着可还入味?”
秦允显抬眸,面上已恢复往日般的波澜不惊。他执箸轻点,唇角微扬:“色香味俱佳,卜东家费心了。”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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