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隆的冬天总是漫长，这个位于大陆西北的国家能在这偏远边境立住脚跟，大多依靠她们那王室秘传的生长魔法，只是这眨眼间就能让作物成熟的力量，发动条件相当苛刻。
眼下正是冬末，今年的收成不算多好，但没关系，今年正是国王亲临田地，同宫廷术士一起给大地赐福，再向龙神献祭的时候。
十年一遇的大日子，农户们收成再不好也要想办法把税交齐。更不必说筹备祭品的事，只有那些藐视神明的愚民才会反对。
至少神官们是这样想的。
“不，大人，求求您了……”穿着粗布的女人跪在地上，攥着神官绣了金线的袍角，“她是我唯一的孩子……不要……我的桑斯特希……”
神官面上是仅露出双眼的面具，看不出悲喜。她没有低头，只是向身旁的侍从微微示意。那个被选中的女孩早已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昏睡，此刻像一捆麦子般被轻易扛起。
神官面具上空洞的双眼望向求情的女人，她开了口：“何必悲伤，这是无上的荣光。”语气冷淡，这样的话，神官早说了无数遍。
女孩就这样在昏迷中，离开了家。
再睁眼时，她同许多孩子一起挤在牛车上，去往祈福的祭台。
这是怎么回事，孩子们交换眼神，可是彼此的眼里只有迷茫。
因为上一次祭祀时，她们都还没出生。
生长魔法不同于其它术式，要想让魔力催动植物成熟可不是个轻快活，但让预埋了活化魔力的土壤上长出高产作物就简单了，不过活化魔力需要一点点牺牲。十几个魔力早熟的孩子就可以供应王国十余年的活化土壤，对王室来说简直是无本万利。
反正是平民，她们会再生的。
牛车拉着这些不知未来的小家伙们到了地方，女孩和同伴们被卫兵拽下车。
这时已经有许多的民众将祭台层层围住，人群熙攘，大家都想目睹这难得的节日**。
而直到被赶上高大的祭台，桑斯特希才看到祭台后的深坑，她视力大概是继承了自己因难产而亡的源母，从这祭台之上，她能看到未被掩埋的白骨。
不不不，我不要下去！
桑斯特希踉跄着向后退，药物的作用还未消失，身体沉重，脑袋昏沉，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被赶上来。
不过，神官们已经上台。她们面上是统一的面具，这时更像是宣判结局的到来。
女孩无力反抗，她就这样被推下了祭坑。
可她不想死。
失重感和彻骨的疼痛终于让女孩的意识清明，身下是牛车上交换过眼神的孩子，只是现在，那孩子的肢体扭曲着，血液从她口鼻中渗出，归入泥土与更深处的白骨。
桑斯特希摇晃着想起身，她是幸运的，至少双手没有骨折，至少还有意识。作为魔力早熟的孩子，她下意识想催动体内的魔力，可仅仅是才刚刚让魔力流动，就被上方的存在夺去。
好累，好想躺下。这样想着，女孩渐渐平静，她仰面躺在了同伴身边。
天上有好多云，要下雪了吗，妈妈说下雪就要快点回家，妈妈……
小小的身体又挣扎着想要站起。
祈福仪式才刚刚进行到国王登台，埃里斯·帕雷克林穿着隆重的华服，她年近四十，面容被权谋和岁月刻上了冷硬的线条，眼神锐利如鹰。
术士，神官，乃至贵族们，她们可不会把目光投向祭坑。
祈福的吟唱与国王的施术咏唱几乎重合，在扩音魔法的加持下，整个广场的人都能听的清楚。
但这不包括桑斯特希，她头痛欲裂，莫名的蜂鸣声占据大脑。体内的魔力渐渐流失，就好像身下渐渐冰冷的同伴们。
身上到处都好痛，又好累，连动一根手指都是奢望，但是唯独不想闭上眼。
漫长的吟唱这时终于结束，国王高举权杖，祭坑旁等候多时的卫兵们立马行动起来，向坑中填入一旁早早准备好的土壤。
从高处抛下的泥土带着碎石砸在尸体上，没有声音。但魔力也不再流失，桑斯特希忍着疼痛，抓起身旁不知道哪年留下的修长骨头，撑起身体。
“是不是有个孩子站起来了？”一个卫兵停下手上的动作。
“别偷懒！”她身旁的同事小声提醒道，“站起来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你要是被长官逮到了可就要倒大霉了。”
听到这话，卫兵又老实地开始干活。
是啊，祭台上掉下去却摔不死的有太多了，要不然干嘛让她们在这埋土呢。
可桑斯特希不想死，她再次催动魔力，坑内零散的游离魔力向她涌来，她死死盯着那高大的建筑，一个微弱的空气波动从她身下浮现。
只是一瞬间，她再次经历失重，她终于撑不住闭上了眼，视线的最后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
小小的身体倒在高台中央，手里还抓着一根腿骨，这下把人们吓了一跳。
为首的红袍神官倒是反应快，她立即向国王喊到：“陛下，此乃龙神显灵！我伊瑟隆必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埃里斯看着脚旁脏兮兮的小孩，她讨厌应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和人。不过她明白，不能让这变成坏事。
“此乃神迹。”埃里斯接过神官的话，捞起失去意识的桑斯特希，交给身旁的侍从，“带下去疗养，不可怠慢。”
这事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出现在祭台中间的孩子，大难不死的祭子，龙神显圣……
不管是百姓还是贵族都免不了讨论几句——“陛下会怎样对这个神迹？”“这个孩子竟然会传送魔法，她从哪学会的？”“天佑伊瑟隆！”
这些话多少传进了埃里斯耳朵里。
窗外飘着小雪，书房里只有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祭祀已经过去了两天。
埃里斯坐在高背椅上，垂眸批阅文书。
东部边防又被洛林的游骑兵袭击，这些废物，第几次了。她烦躁地皱眉，在申请粮草的文书上写下同意。该死的洛林人，等我收回兵权就把你们全杀了。
“陛下。”说话的是她的近侍。
“……说。”
“那个孩子恢复意识了，除了右腿骨折和一点点魔力疲劳外，没有大碍。治疗师已经治好了她。”
埃里斯抬起眼皮：“带过来。”
她已经想好该怎么处理这个好运的小家伙了。
“是。”
书房的安静恢复了几分钟，被收拾干净的桑斯特希跟在侍从身后进来。
她的腿还有些疼，走得稍慢。从醒来到现在，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华美得刺眼，让她想起祭台上那些绣着金线的袍角和冰冷的面具，这只让她感到反胃。
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她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国王穿着宽松的衣袍，黑发在脑后束好，紫色的眼眸打量着这个从祭坑里传送出来的“神迹”。
金发碧眼，模样不错，就是这个眼神……算了，至少是个聪慧的。
“桑斯特希·温斯莱特？”埃里斯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中十分明显，“七岁？”
桑斯特希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你从祭坑里活了下来。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桑斯特希摇头，她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想死。
“在那些愚民看来，这意味着神迹，是双龙对你格外眷顾的证明。”埃里斯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但对我而言，这不够。”
这时，侧门打开，一个年幼的女孩探进头来。她穿着精致的丝绸袍子，眼睛好奇地望向厅内。
“母王？”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过来，尤菲。”埃里斯的神情稍微柔和了些。
尤菲米娅·帕雷克林，伊瑟隆唯一的继承人，轻盈地走到国王旁，目光立刻被站在下方的桑斯特希吸引。
“就是她？”尤菲米娅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桑斯特希那在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
“对。”埃里斯说道，“看来神明给了我们一件有趣的礼物。尤菲，你想要一个伴读吗？”
一个“神迹”，若是放在尤菲身边，既能安抚民心显示王室的“恩宠”，又能多一个或许有用的棋子，更能隔绝那些贵族试图塞进王宫来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无根无基的孤儿，掌控起来比贵族容易得多，尤菲需要忠诚的死士。
尤菲米娅听到这，眼睛微亮。深宫生活枯燥，埃里斯作为她的源母要操心朝政，灵母又在外负责西部边防，除了教师和侍从，她几乎没有同龄朋友。
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很不一样。
她走上前几步，离桑斯特希更近了些：“你那天是用了传送魔法吗？真厉害！你怕吗？”
桑斯特希看着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她只是沉默着，最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怕，但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尤菲米娅却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回头看向埃里斯：“母王，我喜欢她。让她留下吧。”
埃里斯看着女儿，又看了看沉默的桑斯特希，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从今天起，桑斯特希·温斯莱特，你就是尤菲米娅的伴读。你会学习到真正的魔法，而不是魔力乱流下的巧合。记住，这是王室的恩赐。”
恩赐？还是施舍？但这不重要，她需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再见到妈妈，才能……做点什么。
她低下头，用生涩的语调回答：“……是。”
给我还没写出来的长篇先写个前传，字数不会很多。
原来写作是这么痛苦的事，我会短暂的原谅一秒之前看过的烂尾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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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祭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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