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高墙下，时间都好像被模糊。桑斯特希现在正被王女拉着手，去侧殿上每日的课程。连走廊都铺着地毯，脚步声无影无踪。
一个下午外加一个夜晚，足够让桑斯特希懵懵懂懂地明白一些事。作为逃跑的祭品，扰乱祭礼的平民，自己能活着就是王的恩典，更不必说有幸得到王女的垂怜。至少在这王宫里，所有人都这样对她说。
这真奇怪，自己只是在家里睡觉，妈妈说不能出门，自己明明很听话啊。可醒来时，自己却在摇晃的牛车上，被大人们当作祭品，自己拼命活下来后，却人人都说这是多亏了谁的恩典……可没有人问过自己的想法。
女孩看着被王女拉着的手，与两人丝绸的衣袖。不同于自己或者村里的玩伴，这里的大人们对这个黑发的女孩格外宠溺。
昨天晚上被她拉着去她的房间睡觉时，那些好吃的点心，宽敞的大床，软和的被子，无处不在的淡淡香味，还有不会冷的夜晚……如果妈妈也在就好了，这样自己昨天晚上就能睡着了。
村里的孩子常羡慕被灵母所宠爱的自己，她们的母亲总会让她们去帮忙做各种家务和农活，妈妈却因为担心会有磕碰，把事情全揽在身上，哪怕是农忙时，自己也是村里最闲的孩子。可如果要跟眼前的她比较……
“你在想什么呢，桑斯特希（Solstice）？”王女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紫色的眼眸和她的妈妈埃里斯一样，“唔，你的名字真好听，但是音节好多……嗯，我以后叫你索尔（Sol）吧！你也可以叫我尤菲，这样就像朋友一样了。”
“……索尔？”桑斯特希不太明白，她皱皱眉。
“是太阳的意思哦，我决定了，我要教你识字！”尤菲米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把桑斯特希的双手捧至胸前，两个孩子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紫色的眸里带着得意，“之前灵母带来一个妹妹陪我玩，我也教过她识字，不过，这样的话，你就要叫我老师哦。”
“我不要，我可是比你大。”桑斯特希可不想认没自己大的人做老师。她从侍从那听说了，王女出生在夏天，而自己的生日是上一年的冬至。村子里的大家都会认最大的孩子当老大。
“……？”尤菲米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从未被这样直接地拒绝过，一丝无措闪过，但很快被好胜心取代，“可我知道的比你多！”
“就是不要！我会自己学！”显然，被宠大的孩子都不喜欢服软。
走廊外是被高墙分割出的一小片灰色天空，伊瑟隆的冬天总是灰蒙蒙。
当温斯洛走出殿门，正想找找迟到的王女在哪时，就看到两个小孩扭着头，好像谁也不服谁，一前一后地走来。
前边那个自然是她教了两年的殿下，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王女这个样子。另一个……应该就是这几天的风云人物，伊瑟隆的人祭存在一百七十余年，这小孩是唯一一个活着出来的，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尤菲米娅这时看到了自己的老师，她收起那副闹别扭的样子，恭敬地问好：“早上好，温斯洛老师。”她顿了顿，好像在犹豫什么。
桑斯特希落后她一个身位，在后面默默地看着。
“早上好，殿下。”温斯洛点头致意，“殿下这是有了伴读太开心了吗，您可是难得迟到一次。”
“对不起耽误了上课，温斯洛老师。”尤菲米娅认错倒是干脆，“……你会教她识字吗？”王女扭捏地开了口。
“哦？殿下，我只负责教导您，至于别人……”温斯洛挑了挑眉，目光移到后边那个惊讶又困惑的小孩，“如果您想的话，我会在不影响您课程的前提下，给她一本识字书看看。毕竟您才是最重要的。”
王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或者说，她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黑发的小家伙转过身，看着母王给自己的伴读，下巴微微抬起：“既然你不想让我当老师，那你就自己去学吧！”
“那当然！”论起倔强来，桑斯特希跟王女好像也没差多少。
温斯洛这边给王女讲解完了今天上午要记的诗文，看着王女板着小脸认真做课业的样子和角落里那个“神迹”清澈的双眼。宫廷教师脸上挂起淡淡的笑。
“识字书看得怎么样了？”温斯洛走过去，轻声问道。
她这几天听到了不少流言，和其它只能听二手消息的人不同，她现在就站在话题人物面前。
“……都记住了。”桑斯特希面对大人会更怯懦些，哪怕这个笑眯眯的老师跟她讨厌的大人不太像，“她……殿下今天学的那个，我也记住了。”
“这可真有意思，你背一下。”
在听到这个小孩有些磕绊却一字不差的复述后，温斯洛的笑收敛起来。
当天下午，国王再次面见“神迹”。这次不再是深宫的书房，而是尤菲上课的侧殿。
埃里斯刚刚处理完今天的文书，国王脸上还带着疲惫。
温斯洛这家伙好不容易主动找她，却不是关于尤菲，而是那个“神迹”……
“陛下，我粗略地确认过了。她应该是受过一点浅薄教育，再加上记忆力不错。还不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她毕竟是殿下的伴读。”
回忆起宫廷教师的话，埃里斯从窗外看向正在练习魔法的两个小孩。
“哇哇哇，你学得真快！”她的尤菲好像蛮喜欢这个平民。
“那当然了！妈妈说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孩！”那个金发小孩指尖凝出一个水球，魔力早熟的人往往就意味着被魔力喜爱。
明明侍从跟她报告说，这两个家伙上午还在闹别扭。小孩的情绪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埃里斯推门入殿。负责教导魔法的术士马上停止施术示范向国王行礼，尤菲米娅眼睛一亮，小步向她跑来。
“母王！索尔她真的好厉害！我喜欢这个伴读，让她一直陪我好不好！”
她笑着摸摸宝贝女儿的头，目光落在桑斯特希因为紧张和害怕而僵住的脸上，“当然，你的伴读就是你的东西。只要尤菲喜欢，她就可以继续在这里。”
桑斯特希低下头。她听到了。上午那个笑眯眯老师眼里的惊讶和严肃，她也看到了。
所以这个国王的意思是，我要一直，一直都在这里吗。虽然在这里很舒服，虽然可以吃到从没见过的东西，虽然这里的大人和祭台上的好像不一样……
但是我，我好想回家。妈妈一定好想我，妈妈抱着我才能睡着，妈妈喜欢在做饭时看到我，妈妈看到我会开心……我好想妈妈。
“我，我不要……”女孩已经泪流满面，她抬起头，看向这个国家的顶点。
埃里斯脸上仍是对女儿宠溺的笑，她完全不在意桑斯特希的反应。但她女儿不同。
尤菲米娅惊讶地回过头去，在看到桑斯特希的眼泪时，她快速地眨眨眼，像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流泪。
“去吧，尤菲，你的伴读好像闹脾气了。”国王又摸摸女儿头顶的黑发，随后拉起一个椅子坐下。她脸上仍是笑。
“你为什么要哭呢，索尔，这里不就是伊瑟隆最好的地方吗，你不喜欢吗？”王女不理解她的眼泪，就像她不理解昨天晚上桑斯特希的辗转反侧。
尤菲米娅来到女孩身边，比起再次被拒绝的不快，她眼里更多的是好奇。王女只在绘本里见过悲伤。
“我要回家……”桑斯特希抽噎着，从祭坑到王宫，她的情绪终于到了极限，“……我要妈妈。”原来不是表现好就可以回家，原来不是听大人的话就可以回家。
王女的好奇逐渐被无措取代，她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孩回忆起故事书里的情节，她慌忙从口袋中取出被丝帕包裹的蜜糖，递了过去：“你……你要吃糖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侧殿花哨的玻璃，被分割成数份，每一份都寂静。
没有得到回应的尤菲米娅回头向国王求助，年幼的继承人还没学会怎样才能让她人感恩戴德，不过，还好她母亲也在。
埃里斯看着这一切。那个金发的小孩从一开始就用倔强的眼睛盯着她——“神迹”清楚地知道，这里真正的话事人是谁。
“这可是格兰瑟姆的糖，尤菲都不舍得给我，你倒好。”国王陛下向来擅长处理这种事，她向后仰入椅背，微微歪头，“对王室不敬，可会牵连不少人。”
两个孩子都顿了顿。
桑斯特希因哭泣而皱起来的脸一僵，抽噎声卡在喉咙中。
尤菲米娅看向母亲，又看向停下哭声的桑斯特希。默默把糖放到桑斯特希手里。
“哈，不愧是我的女儿。”埃里斯简直要笑出声，“看在王女喜欢你的份上，温斯莱特家的小孩，等到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满意，我或许会准你把你的亲族接来王宫。”
冬日的阳光撒在封闭的走廊里，寒风渗不进宫殿，哪哪都温暖的不像冬天，不像要起夜添煤才不至于被冻醒的乡村。
桑斯特希上一次见到国王，已经是四天前。
现在天刚蒙蒙亮，侍从入殿，将两个孩子唤醒。该准备晨课了。
尤菲米娅知道那天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她有时觉得自己的妈妈像个书上写的坏人，但没关系，她的玩伴接下了那颗糖。
“索尔，温斯洛老师是不是今天就会让你跟我一起上课？”尤菲米娅没再拉伴读的手，她们一前一后走着。
“嗯。”桑斯特希脸上是笑，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哪怕王女根本没有回头。
侍从在后面不远处跟着。她们脸上也是恰到好处的笑。
三千字大概是比八百米更困难的，也可能是我对八百米的记忆开始模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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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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