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的一天总是忙忙碌碌。上午诗文算术,下午魔法理论与实操,晚上常常要同母王共进晚餐,总结每日的学习。
不过现在临近年末,国王比平时更加疲惫。之前的祭礼出现了突发事件,神官和贵族们比往年闹得更欢,又是要耕地又是要拨款。还有地方官员上交的述职报告,哪怕是为政十余年的埃里斯也总是忙到深夜。
母女两人的温情时光也就暂时消失了快有一周。
见不到日理万机的国王陛下,桑斯特希也只能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未来。
什么是满意,怎么才能让她满意。
作为神迹,国王不在乎。作为伴读呢?
桑斯特希在黑暗中睁着眼,王女坚持让她留在主殿同寝,尤菲米娅喜欢抱着她入睡。
今晚比似乎前几夜更安静些,听不到寝宫内侍从们的脚步声。
“你没有睡吧。”一片黑暗中,尤菲米娅的声音悄悄传来,温热的气息紧贴着桑斯特希的耳朵。
“索尔,不,桑斯特希,跟我讲讲你的家。”尤菲感到身旁人的呼吸一紧,“放心吧,妈妈不会知道的。今天是礼拜天,侍从们要轮休,只有卫兵在值夜。”
“……殿下,那里太普通,没什么好说的。”桑斯特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该说什么。她只是攥紧被子。
“真是的,桑斯特希,我们都是小孩,我难道会对你做什么吗?”王女在皱眉,她不喜欢现在这个老是愁眉苦脸的伴读,“我还是喜欢那个跟我闹别扭的朋友。”
桑斯特希犹豫着开口:“……可你是殿下。”
王女向来是行动派,她直接抱住这个胆怯女孩:“可我跟母王不一样。”王女停了一下,话里带上笑意,“……其实,我已经发现了哦,你在记侍从的脸,但我不会告诉母王的。”
尤菲米娅抬手摸着桑斯特希的金发,感受着女孩僵硬的躯体:“你真的不觉得母王有时候……嗯,有点坏吗。”
心脏猛地一跳,桑斯特希不敢接下这个危险的话题。沉默在温暖的黑暗中蔓延。
尤菲米娅等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叹了口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只是……想知道什么是普通。求求你啦,我保证,这是我们的秘密。”
看来王女不打算善罢甘休。
黑暗中尤菲米娅的呼吸轻轻拍在她脸上,温暖又固执。窗外的月光也终于从云后飘出。
桑斯特希忽然觉得,也许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我家在村子的边缘,我跟灵母一起。源母因为生下我……去世了。”
王女安静地听着。
“妈妈自己一个人带我长大,村子里的大家也经常帮我们。虽然生活比不了王宫,但是我们这些小孩子会天天聚在一起玩。”桑斯特希语气轻快了点。
“你们会玩什么?”
“爬树,摸鱼,用木棍决斗,还有好多,但是我们一般听老大的,老大会带我们跟隔壁村的小孩们打架。”
“那就像国王一样吗?”
“不一样的,等到要耕地,浇水或者收获的时候,小孩们也要去干活的。”
“会不会很累?”
“会吧,妈妈回家就会先倒在床上,等缓过来才吃饭。……她不让我去帮她,她总是担心我会受伤。”
“她一定特别爱你。”
“……嗯。”桑斯特希喉咙发涩,她明明强迫自己不去想了,她怕自己的眼泪会惹祸。
尤菲米娅实在不知道怎样安慰人,寝宫静悄悄的,王女想了半天,终于开口:“……母王跟我说过,有孩子被选为祭品的村落,可以免五年税。大家都会很感激你的。”
桑斯特希没有回应,她努力地让泪水和任性的话一起憋回肚里。
云层散去,明月悬在天上,月光柔和,抚过每一寸宫墙。
书房的灯仍燃着,国王的夜生活被文书塞得满满当当。
身旁的侍卫帮着她,沉默的女人一边把批阅好的文件分类,一边给陛下呈上未启封的卷轴。
“陛下,这是西境边防的述职报告。”
埃里斯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却被书房的香薰味呛到:“咳咳,把那个香灭了,端出去。”
书房里仅剩下国王。她打开卷轴,粗略过了一遍。眼神定格在最后一句——“埃里斯,听说你给尤菲找了伴读,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埃里斯不悦地撇嘴,她现在越来越理解自己的母亲,她应该像她母王一样,让自己的爱人彻底远离权力,或者,处理掉。
国王长叹了口气,至少不能现在动手。
她抬眸看向那些未打开的卷轴,眼神落在推门回殿的侍从身上:“西顿,把外交文书给我,今晚先到这吧。”临近年关,不管怎么样,也要让使节跟那些不怀好意的邻居们打打招呼。
斗转星移,天边是渐升的红日,不管昨天发生了什么,太阳总不会缺席。
温斯洛早早起床,向侧殿走去。自从有了那个伴读,王女对知识就更加热爱。虽说这也导致了自己工作量的增加,但能教导两个听话又聪明的学生,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学生们似乎比她更早到达。
侧殿的彩绘玻璃应陛下的要求,可以从外面清晰看到殿内的情况。两个小家伙黏在一起,不过更多还是王女黏着她的新奇朋友。
温斯洛看着两个孩子玩闹时的笑,也不由得勾起嘴角,看来小伴读似乎没那么苦大仇深了,真不知道王女殿下用了什么招,这帕雷克林家的人真是可怕,难道蛊惑人心也会遗传吗?
或许算迟到的教师终于入殿,打断了桑斯特希向王女询问卫兵巡逻路线的话。计划失败的桑斯特希马上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和王女一起向温斯洛问好。
慌张的女孩没看到王女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倒是迎上宫廷教师略有深意的笑。
温斯洛开口:“我可不建议让鸟儿偷飞出笼,不管鸟认不认主,笼子的主人一定会生气的。”
桑斯特希却笑了:“可是,鸟儿总会更喜欢自由地飞,对吧,殿下。”
王女面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
有着棕色长卷发的宫廷教师笑意更深:“如果笼子远比鸟儿见过的一切都大呢,小鸟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笼子里呢。”
一整天,桑斯特希都如坐针毡。温斯洛老师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是不是知道了?她会告诉国王吗?恐惧催生惊人的勇气——她必须尽快行动,否则就再也没机会了。
女孩在这几天的观察中,总结出了侍从们的交班时间,再加上今天缠着王女问出来的卫兵巡逻路线和王宫地图。哪怕不知道真的逃出去之后该干什么,但必须要做了。
在确定身旁的尤菲米娅真的睡着之后,桑斯特希动作轻柔地缓缓下床。
很好,接下来是翻过那个小窗,再从那棵树爬上屋顶。她数着外面的脚步声,小心地半蹲下身,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脚步声远去了。
月亮隐于云后,暂且遮住光亮。
女孩小心翼翼地沿着宫殿顶部的阴面,她头上裹着黑色的衣袍一角,她不想让自己的金发影响这本来就危险的计划。
快了,就快了!只要从这里过去!
“所以,那个神迹,就这样成殿下的伴读了?”是值夜的侍从在聊天。
“对啊,难不成她去神棍那。”
“唉,也是可怜,她的妈妈们一定很想接她回家吧。”
不要聊了!桑斯特希真想把这两个侍从敲晕,她现在没那么多时间听这些,这些王宫里的家伙,就这点事情,一直聊聊聊!
“不不不,你不知道吧,我轮休的姐妹可是带来了新消息。”
桑斯特希呼吸几乎停滞。
“……唉,也是可怜,听说那孩子的妈……”那个侍从的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了?你快说啊!”另一个催促道。
“我也是听轮休的姐妹说的,说神迹她灵母……是自己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不容易啊。”
“那现在孩子活下来了,又当上殿下伴读,这不是该享福了?”
“享什么福啊!”第一个声音带上了唏嘘,“孩子被带走的当天晚上,人就没了……是自尽的。村里人想去告诉她孩子成了神迹,才发现……唉,真是造孽。”
“天哪……怪不得陛下心善,把孩子留在宫里了,这要是放回去,她也没地方去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陛下好啊。”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
桑斯特希僵在原地,那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她耳朵里:“自尽的……”、“没了……”
她脚下一软,险些从屋顶滑下去。
侍从们后面的话,什么“可怜”、“恩典”……她都听不清了,她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搅,差点吐出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和死寂从心脏蔓延开来,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的呼吸,她的思维。
明月高悬在她头上。
希望像脆弱的玻璃,在这一刻同反射的光一起被彻底粉碎,碎片扎进心脏,痛得麻木。
死了。
在她爬出祭坑,满怀希望地想要活下去回到她身边的时候。
在她于王宫中忍耐、学习,期待着重逢之日的时候。
妈妈早已化为枯骨。
写作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吗,那些日万的作者都是怎么做到的。再也不敢无存稿发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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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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