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这样,自己又为什么还要逃呢。
冬夜的风像是刀,女孩这才发现,宫殿的屋顶是那样高,又那样冷。
她忘了自己怎么爬下屋顶,也忘了怎么被巡逻的卫兵领回寝宫。她不知道王女早就告诉了侍从,如果在殿外看到桑斯特希,只是她夜起小解却不小心迷路,带回寝宫即可。
直到被侍从们换上丝质睡衣,推到床边,桑斯特希才好像梦醒又迷茫。
她轻轻地躺下,机械地闭上眼。
月光探入寝宫,微弱的光映出尤菲米娅悲伤的眼睛。
但是夜已深,该去梦乡了。
又是一天的日出,尤菲米娅没有去追问桑斯特希眼下的青乌,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同她玩闹。
王女只是拉着她的手,可冰凉的躯体哪怕是被繁复的衣物包裹也无法自暖。
王女看着桑斯特希脸上空洞的笑,远比侍从们那些模板笑要可怕。
温斯洛显然也看了出来。宫廷教师在三次提醒王女要专心听讲无果后,她看了看窗外,小声对尤菲米娅说:“殿下,请您先默读这段诗文,我带桑斯特希去藏书室找一本新的字帖。”
宫廷教师悄悄把失魂落魄的桑斯特希领到侧殿外的庭院。
阳光和煦,伊瑟隆少有这样的温暖冬日。
“孩子,既然你已经知道,就要向前走了。”温斯洛斟酌着,她不希望再让一个孩子梦碎。
“……老师,所以那是真的,对吗。”不知不觉中,泪水砸入庭院铺陈的石板,只留下深色的圆痕,“你知道,国王也知道,那又为什么,要让她满意。我已经……”
桑斯特希终于还是哭了出来,她猛地抬起头,攥紧女人绣了金线的衣袖:“为什么,是国王吗,是她做的吗!”
温斯洛蹲下,泥土沾染她的衣袍,她只是伸手把这个哭泣的孩子揽进怀中:“你怀疑她,这是难免的。她总会知道所有,从你的母亲,到昨晚。”
“大哭一场吧,然后就不要回头。”
王宫总是安静,侍从们交流往往是轻声细语,在这里,只有身份高贵的存在才能发出声音。
泪水打湿这位教师的衣物,那些在白色长袍上尚不明确的暗纹,现在染上水色。和那天,那些神官们,是那么相像。
桑斯特希突然挣脱开,脸上还是未干的泪,她呆住了,眼睛盯着那些纹饰。
温斯洛也低下头,这些纹饰是如此刺眼,她却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如果我的母亲们不是神官,我恐怕也不会被中途扔下牛车。”
她感受着女孩的沉默,站起身:“如果可以,没有人会愿意用孩子换粮食。”
“……也包括国王吗。”这是温斯洛第一次认为小孩太聪明不算好事,她在桑斯特希的眼里看到的是恨,这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剧毒。
曾经的落选祭品,现在的高级神官、宫廷教师,轻叹了口气,她低垂下眼眸,淡蓝色的眼里是无奈:“……没有生长魔法,就没有伊瑟隆。人祭延续将近两百年,这不是国王能决定的。”
“……然后呢?难道我就应该失去妈妈?我就应该感恩伟大的国王饶我一命?”女孩泪流满面,可话语中没有向任何人示弱。
“那就活下去,桑斯特希·温斯莱特,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你连恨谁都恨不明白。”宫廷教师背过身去,“至少你要先长大,才有资格。”
阳光洒在不远处的穹顶,女孩太矮,她在王宫生活了近一周,也还没看清层叠的宫殿。温斯洛太高,她只觉得塔尖的反光有些晃眼。
一只鸟,或许是一只雌鹰,掠过王城的上空。
今天是伊瑟隆宫廷今年的最后一次正式议事,只要熬过去,就终于可以迎来年假。
埃里斯面上带笑,她身穿隆重的朝服,心里默默清点邻国洛林使节带来的三瓜俩枣。
良久,国王终于开口:“卿可真会挑时间。”
她微微前倾身体,王座后的巨大琉璃窗将阳光转为阴影:“再晚一日,恐怕本王就要连同满朝大臣,在休假的闲适里,被迫起来迎接你了。”
那阴影笼罩单膝跪地的洛林使节。
没有王令,她不敢起身:“陛下息怒。臣自洛林王城艾弗千里迢迢赶来王城维伦,实在是路途遥远。这几日又常是下雪,耽误了不少时间,望陛下恕罪。”
又是沉默,跪着的使节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背上汇聚了无数道目光。
“呵。”国王似乎是失去兴趣,她挥了挥手,不再发难。
使节退场后,才是今日朝会的主题,对一年的总结与来年的规划。
国王收起刚刚训使节的样子,端坐在座上。接下来是漫长的各部年终陈述,哪怕再不耐烦,也要把情绪压下心底。
埃里斯面无表情地听着,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开完这个朝会,就终于能休息几天。要好好同尤菲吃顿饭,快一周没见她了。
……还有那个不老实的伴读,真是胆大包天。
耳边突然传来侍从的轻语:“……陛下,西境爵希洛·科尔特将军,大概三天后到王城,您看是不是需要安排一下迎将回宫的事宜。”
是了,还有自己的爱人。过年嘛,她总是要回来一趟,还美其名曰探望尤菲……
正巧,埃里斯的目光落在正在读卷轴的东境边防负责人头上。那是科尔特家独有的浅金发色,在光下像是打磨好的武器。
科尔特,国王在心里咀嚼这个姓氏。如果那年自己能再狠心点,又怎么会让她握去边境兵权。
可惜事情早已发生。埃里斯向侍从点头:“去安排吧,隆重些,那是我的爱人,自然是王室的一员。”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埃里斯勾起嘴角,看着面色各异的大臣和神官,没再说话。
等到冗长的朝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
国王的贴身侍从,沉默着为埃里斯换下那些沉重的服饰。
“西顿,你觉得我要罚那个小孩吗。”可是国王不喜欢太安静。
“……陛下,微臣不知。”
“你跟了我数十年,看我从王女到国王,从女孩到母亲,我是不是变了许多。”埃里斯闭上眼,她清楚这不是询问,“我有时想过,如果那时我有一把忠心的刀,会不会不一样。”
“陛下如今已有许多刀。”
“不够。”埃里斯透过寝宫的窗,眺望远处,“我会为尤菲准备好一切。”
“西顿,去告诉温斯洛,多教教历史,让那个小孩多学点东西。”
“……陛下,您不怕吗。”
“怕报复?”埃里斯看向侍从,脸上挂起一个灿烂的笑,“恨我可就方便多了。”
不过哪怕是埃里斯,也不会在难得的母女时刻提这些事,更何况在国王陛下眼里,尤菲米娅还只是一个孩子。
可王女出生在王宫,长在王宫。有许多事自然而然就会明白。
她知道母王对王女寝宫的所有人都下了封口令,但侍从们又怎么会不去聊天呢。
尤菲米娅不是很清楚失去和离别是什么,但是朋友脸上的悲伤和眼里的痛苦,她都看得到。
自桑斯特希被温斯洛领回侧殿,她就一直在关注她。
索尔好像好了一点,这应该是好事吧。
直到夜晚,两个孩子并排躺在床上。助眠的香薰好像没什么作用,王女殿下一点也不想睡觉。
黑暗中,桑斯特希拉住她的手:“殿下……尤菲,我们是朋友,对吗。”
尤菲米娅看不清她的脸,但是不重要:“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王女紧紧回握,她还是不擅长安慰人,之前说的免税好像还惹了桑斯特希更伤心。她干脆就不说话,只是将桑斯特希环在怀中。
桑斯特希闭上眼,直到尤菲米娅在夜中进入梦乡。
她想了许多,从国王到神官到祭台,最后脑中浮现的是母亲。
谁是坏人?好像除了母亲和尤菲,所有人都是坏人。
谁又是好人?温斯洛吗?可她是神官……
自己要恨国王吗?可温斯洛为什么说自己连恨谁都想不明白。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这从来没有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那个家,自己只能向前走。
感觉自己越写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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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长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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