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依旧笑着,“再者,晨昏定省确实是有些为难。臣是陛下身侧人,虽理应是早晚替陛下侍奉娘娘。但臣毕竟是男子之身。日日不侍奉陛下,反而出入后宫去侍奉娘娘……”
沈霁语气停顿片刻,看着孙姑姑又将脸气红了,才把剩下的话吐了出来“臣恐旁人以为,臣与娘娘做的是赵姬嫪毐之态。故而…有些难办。还望姑姑体恤。”
沈霁明明可以以宣太后和魏丑夫做比,却偏偏举出赵姬这个遗臭万年的太后形象。摆明了骂太后是个识人不明,愚蠢至极的毒妇。孙姑姑在宫中待了四十余年,也没见过这等言语放肆,行为轻佻之人。一介小小质子,竟敢对当朝太后不敬。这等行径令孙姑姑被气了一个倒仰。上前就要挥手掌锢沈霁。
沈霁却丝毫不慌,稳如泰山。看着面前气势汹汹而来的孙姑姑,动都没动一下。
一旁的云及见沈霁没阻止他,上前抓住孙姑姑的手一拧。孙姑姑手臂传来一阵剧痛,直接被云及按在了地上。
云及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挥拳便要打。被沈霁一瞪,才犹犹豫豫的将拳头放了下来。
沈霁给云及了一个眼神。云及便连拖带拽的将孙姑姑“扶”了出去。
云及虽年纪尚小,但确是真真正正自幼习武的沈家暗卫出身。他在沈霁年少时便被沈霁的父亲指给了沈霁做侍卫。
待兵荒马乱的一番过去,云及才回了殿内。沈霁依然在原处坐着。
云及急忙跑过去,将沈霁扶住,伸手一碰沈霁掌心冷汗几乎将袖口洇湿。云及心中一跳,掀开大氅一看包扎处又渗出了血。
云及皱着眉头恼到“公子此番伤到了骨,理应卧床修养的。”
沈霁顺着云及的力道,侧靠在靠枕上。“君子处事,行止坐卧皆有礼仪。”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扯着嘴角疲惫的笑“倘若祖父在世,见我如此待客。怕不是要行了家法。”
云及鼻子一酸,随即转了话题“公子因何要刺激那孙姑姑,公子在梁宫本就艰难。如今树敌于太后,怕是日后日子都不好过了。”
沈霁看了看这个刚满十六的孩子,有些不忍。他看着少年毛茸茸的发顶,解释“我树敌于太后。只是日后日子难过些。可你信不信,我若是不这么做,咱们陛下都不会让我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云及一愣,声音有些颤抖“公…子。”
沈霁笑笑,“陛下今早便说,他身边只留有用的人。”
沈霁没有把话全部说透,毕竟云及只是一个孩子。他怎会知道,梁国境内品貌皆佳的公子小姐无数,甚至后宫嫔妃也不知凡几。谈景渊为何想用他这一个敌国质子,究其根本其实就是一个原因,好掌控罢了。
无家世所累,沈霁不会受太后胁迫。但谈景渊又怕沈霁日后会为利所驱使与太后合作。索性使了个计,让他在太后这里栽个大跟头,断了沈霁与太后联手的可能。
因此,沈霁受刑,早在谈景渊预料之中,甚至连他何等伤势,谈景渊恐怕都早有预判。面对如此帝王,沈霁又如俎上之肉任人宰割。只能依靠于他苟且度日,索性便如皇帝之意,与太后交恶。如此一来,他也有能与皇帝合作的机会。
即便沈霁清清楚楚的知道,他面前的所有困境其实都是拜谈景渊所赐,他也别无办法。
果然,午时刚过。谈景渊便脚步轻快地踏足内室,想必内室中沈霁与孙姑姑说的每句话,都一字一字的传到了谈景渊的耳中。
云及受上午所累,此时正是对谈景渊忌惮至极之时,不敢离开沈霁半步。但谈景渊却懒得等云及自己下去,挥手将他逐了出去“下去吧,朕与你们公子有话讲。”云及还想挣扎,一直瞅着他家病病歪歪的公子,却被一旁早已看不下去的赵从贵拽了下去。
待殿内无宫人,谈景渊依旧站在床榻几步远处看着沈霁。眉目之间有几分打量“平日倒看不出,你这般伶牙俐齿。”
此言一出,沈霁心中微定,要知道在他常住乾元殿软榻的那两个月,这位帝王可是从没主动与他闲聊过一句。平时但凡开口,都是真真假假的试探。
如今既然有了闲聊之意,那他之所求便有了机会。
于是,沈霁轻叹一声“陛下几乎明示,臣自是知道该如何做了。”
谈景渊眸色一深,双手背置身后“别自作聪明,朕,可是什么都没说。”说罢,也没等沈霁回复,闲散的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说吧,你所求的是什么。”
谈景渊可不信,他一句话就能让眼前这个日日在悬崖边上走的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为他冲锋陷阵了,他一手拖着下巴,一手玩着腰间挂着的玉佩,警告“慎言,朕答应了。你可就不能再改了。”
沈霁连思考都没思考,立刻便回“臣确有一所求。”
谈景渊早有准备,眼皮都未抬,“说。”
“臣之所求,是一个活命的机会。倘若日后陛下得偿所愿亦或是臣名声尽毁,天下讨伐之时。望陛下能给臣一线生机。”
谈景渊抬眼看他,那南诏来的小质子,虽然弱不禁风的仿佛一阵风就要将他吹跑似的,但仍然满目诚恳,语气郑重。
谈景渊哼笑一声,故意吓他“你要想好,你既求的是这个,日后怕是求死都不成。”
沈霁在床上做了个揖,“臣之所求,唯此一愿。”
“好,朕答应了。”
沈霁一笑,沈霁在谈景渊面前,鲜少笑得这么轻松。他伸出手掌来对着皇帝说,“那,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谈景渊瞥那手掌一会,终是走上前来。两掌相和。
至此沈霁知道,他的性命算是暂且保住了。
谈景渊直来直去,直接吩咐道“禁军统领谢和乃是太后亲信,朕虽将乾元殿值守侍卫换了,但谢和不换。朕仍不得安枕,过些时日。阿霁还是得吃些苦头。”
谈景渊眉眼流露真情,仿佛是爱惨了沈霁“所以,阿霁可要好好将养身子。前路漫漫呢。”
谈景渊看着沈霁揉着眉头犯愁的样子,应承到“放心,待事成之后皇后册宝便是你的了。自那之后,宫中六局二十四司可尽归你麾下。”
沈霁噗呲笑出了声,调侃道“跟陛下做生意是真的不大合算。臣在这抛头撒血的,陛下却永立于不败之地。”现如今宫中事务皆归于太后,皇帝将皇后册宝给了他,那便又是指望着他冲锋陷阵。
谈景渊这才是有些惊讶了,世上之人但凡贪生怕死之徒,无一不爱财图权。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你执意求生,却不爱权财。那你求生做什么?”
这个问题,使沈霁一时无法回答,他沉默良久,才到“……机会吧,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谈景渊听着这话,面上不显。但心中却隐隐有所触动。他终是松了口,给了沈霁一个甜头“事成之后,朕许你一个愿望。”
……
夜间,乾元殿灯火尽熄。沈霁也从皇帝的龙塌上搬到了东侧偏殿。按理来说,这东偏殿一向由皇后侍寝所居。
谈景渊吩咐赵从贵将东偏殿给他收拾出来,不过是为了向外界传达一个讯息——当今天子,已经被那敌国遣来的质子迷惑的要将皇后之位送出去了。
如此这般,只是为了有朝一日陛下夙愿得偿之时。将沈霁往出一推,千错万错都是这敌国质子之错,陛下是被小人蒙蔽。待沈霁一死,陛下又是那英明神武的陛下,至于沈霁是否真的迷惑了陛下,有谁在乎呢?
倘若沈霁真的是后宫嫔妃,或是真的打算一辈子都在后宫生活。他都会使出浑身解数,改变陛下之意。但相反,他没有这两种想法,并且又得了皇帝的承诺。
于是,沈霁心安理得的住进了东偏殿。如今既然做靶子是他的差事,他便将差事办好。毕竟,皇帝的计划若是完成的漂亮,他自己的计划也能展开了。帮皇帝夺权,于沈霁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东偏殿。
傍晚时分,云及便被沈霁以看望海生之由劝回了重明宫。再加上这几日的事由,乾元殿的宫女内侍都对沈霁唯恐避之不及。因而得了沈霁一句“下去吧,我不喜身边围着人。”,便都离得远远的。
因此,亥时末。东偏殿落针可闻,寂静如斯。
沈霁却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屋内并无烛火,唯有些许月光让屋内陈设显出几分轮廓。他静悄悄的坐起身来,任凭脊背之伤将他激出一身冷汗也不改其志。
双脚落在地上,一时之间竟无法受力。腿软的仿佛踩在云端,膝盖骨更是尖锐的刺痛起来。沈霁却仿若不觉,待双腿能够受力,便手撑着大腿挪到了一旁的梳妆镜的凳子上。
圆型的铜镜正对着沈霁的脸,借着月光沈霁看着自己惨白的脸色。但他的视线却没有落在自己的面容之上,反而是直直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的眼睛。
而后,他看见镜子中的沈霁眨了下眼睛。那“沈霁”的面容从自己身上脱离下来,浮在了镜面之上。
沈霁牙关咬的死紧,手指也握成拳嘎吱作响。虽说沈霁一向冷静,但此等现象也不容他冷不冷静了。
他缓了许久,问“你到底是谁?”
镜中人用着沈霁的脸,但神色却与沈霁大相径庭。他眼尾上挑目光沉沉,带着几分嘲讽的笑意反问“我难道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
那人笑意越来越深,面目也越来越狰狞“沈霁,我就是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来历,我知道你的经历。沈霁,你只能听我的,你只能相信我。从你踏出南诏的那一日,你便只能相信我了。”
沈霁觉得镜中人越逼越近,到最后甚至要贴在他的脸上。他猛地往后一躲,待再看向镜子时,却发现那人依然浮在镜面上,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但沈霁仍然知道,也许感觉是错觉。但镜中人给他的压迫之感,却不是错觉。
沈霁见此,便知道他急了。索性和缓了神色,从始至终沈霁便知道当别人先急的时候,主动权便在自己身上。
于是沈霁放松了肩膀,轻声问道“你让我相信你,那你得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沈霁不知道面前的东西是人是鬼是妖是魔,但沈霁知道,当这东西拿自己想要的东西来诱惑自己之时,自己身上也有这东西想要的。
那东西见沈霁的情绪冷静下来了,他的情绪也冷静了。他头向前探,眼角带着狠意“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蒙颂死。”
沈霁也笑了,笑得张扬而明媚,但他的语气却与那东西极为相似“换一个吧,这是我的愿望。”
沈霁的手指把玩着梳妆台上的梳子,听那东西又说出那样癫狂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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