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的梅雨天，黏腻得连霓虹灯都仿佛淌着汗。
“坠亡”酒吧的午夜场，空气里塞满了威士忌的酸涩和荷尔蒙的蒸腾。苏蔓（女主名）坐在高脚凳上，一束孤光从上而下，照得她唇上的碎钻唇钉微微发亮。
她坐在高脚凳拨着吉他弦，嗓音好似被烟酒侵蚀了一样的沙哑：
“我偷看你的第七年夏天，你衬衫领口还沾着消毒水的甜……”
歌词是她自己写的，暗戳戳改了一个词，原句是“消毒水的苦”，但她就想唱点不一样的，哪怕他根本听不出。
台下阴影里，卡座最深处，坐着一个一身挺括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和那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与周遭的迷幻颓靡格格不入。
他是这里唯一的清醒，也是她长达七年、无药可医的沉沦。
苏蔓的目光就像靠近磁铁的金属一样，情不自禁地缠了上去。看他微蹙的眉心，看他指节分明的手捏着玻璃杯，杯里的威士忌琥珀色的，冰块漂浮，一圈水痕。
和他一样，冷冽，疏离，遥不可及。
一首歌毕，掌声和口哨声炸开。她垂下眼，放下吉他，习惯性地去摸桌上的烟盒。
手指还没碰到，一只白皙骨感的手却先一步，推过来一杯冰水。杯壁凝着水珠，里面沉着两片柠檬，还有一颗……润喉糖。
她猛地抬头。
江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舞台边，灯光在他身后，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嗓子不要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和手术室里吩咐护士递器械时没什么两样，“声带小结过度充血，下次就不是含片能解决的了。”
关怀的话，被他用最专业的诊断语气说出来，像一盆冰水，浇得她心口嘶嘶地冒凉气。
旁边乐队的兄弟起哄：“蔓姐，这你医生啊？够负责的嘛！”
苏蔓扯了扯嘴角，没去碰那杯水，反而径直点燃了烟，吸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吐出来。
烟雾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江医生，”她笑着开口，眼尾染着红，像朵糜烂的花，“出诊费怎么算？我今晚……可没带钱。”
他看着她，目光在她夹着烟的、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压在杯子底下。
“驻唱费。”他语气淡漠，“记得去医院复查。”
说完，他转身离开，白衬衫一角划过冷漠的弧度，消失在酒吧门口迷离的光影里。
苏蔓盯着那杯水，杯底的润喉糖化开一小圈，甜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她突然伸手，抓起杯子，将冰水和糖一起，仰头灌了下去。
冰凉刺得她喉咙生疼，也让她清醒了三分。
第七年了，江临。你是我的医生。也只会是我的医生。
夜色逐渐加深，客人也陆续减少，酒吧打烊后的后台，弥漫着烟酒、香水和灰尘混合的颓靡气息。霓虹招牌的光从高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切出几道孤零零的彩条。
苏蔓瘫在旧沙发里，指尖夹着的烟快要燃尽。嗓子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句冰冷的关怀。
她忽然想起什么，弯腰从堆满杂物乐器的最底层，拖出一个落满灰的旧琴盒。打开来，里面不是琴，而是一个生锈的铁皮饼干盒。
咔嗒一声，盒盖打开。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淡淡铁锈味扑面而来，像开启了一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处方笺。
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是蓝黑色墨水，锋利又干净，属于七年前的江临。上面开的只是最普通的感冒药，但患者姓名栏写着她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挂他的号，小感冒，却紧张得血压飙升。他当时刚从实习生转正，眉眼比现在青涩，却已有了如今的冷淡轮廓。她记得他低头写处方时，睫毛垂下的阴影很好看。这张他随手写下、几乎要扔掉的纸片，被她宝贝似的偷了回来。
处方笺下面，压着一张模糊的照片。
是一张用手机偷拍然后打印出来的照片，像素很低，有些糊。照片上的江临穿着白衬衫，却站在大学校园歌手比赛的舞台上，手里拿着麦，说着开场祝词，嘴角也有一丝极淡的笑意。那是她大二那年，偷偷溜进他母校的活动拍的。原来他也会出现在那样热闹的场合，而不是永远待在消毒水味的医院里。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他整个人像镀了层金边，遥远得像一个梦。
照片旁边，是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七八颗同款式的润喉糖。
糖纸都有些磨损了。不是昨天他给的那种。这是更早的时候，大概五年前，她第一次因为唱太久嗓子哑掉去医院，碰巧又是他值班。他看完后，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颗这样的糖，放在桌上，说：“含这个会舒服点，比抽烟强。”
就那一次。就那一颗。
她却像上了瘾，后来跑遍了全市的药店，找到了同款，一颗也舍不得吃，全都攒了起来。好像攒够了，就能离当年那个递给她糖的年轻医生近一点。
铁盒的最底层，安静地躺着一颗孤零零的纽扣。
深蓝色，是他白大褂上的那种。是有一次他靠在护士站写字，她假装经过，心跳如雷，袖子不小心勾了一下，纽扣崩落，她慌忙踩住，在他离开后像做贼一样捡起来，掌心全是汗。
……
苏蔓拿起那颗昨天他给的、已经化掉一半的润喉糖，糖纸还带着柠檬的清香。她把它和那些旧的糖放在一起。
七年。
整整七年。
她所有的勇猛精进，都用在如何站在舞台上发光，奢望他能看见一眼。
她所有的胆怯卑微，都藏在这个生锈的铁盒里，不见天日。
喉咙的痛感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凶烈。她猛地合上铁盒，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在空荡的后台里回荡。
她把脸埋进掌心，肩膀微微颤抖。
江临。你知不知道，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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