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回来的路上,车内的气氛依旧沉重。李成瑞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但微微颤动的睫毛和依旧紧抿的嘴唇显示他并未真正入睡。他只是需要一点空间,来消化那汹涌过后残留的疲惫和空茫。林朔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掏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柔软交织在一起。
车子没有开回李家别墅,而是径直回到了崇德中学附近。当车子缓缓停下时,李成瑞才睁开眼。他的眼眶依旧泛红,但情绪似乎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那份疲惫感更深了。
“谢了,王叔。”他声音沙哑地对前座的司机说道,然后推门下车。
林朔也跟着下了车。两人站在熟悉的校门口,周末的早晨,这里比平时冷清许多。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温热。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经历了刚才那样沉重而私密的时刻,寻常的对话似乎都变得有些困难。
李成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胸腔里的滞涩感。他转过头,看向林朔,努力想挤出一个和平常一样的、有点痞气的笑容,但尝试失败了,只扯出一个有些疲惫和僵硬的弧度。
“喂,”他开口,声音还是哑得厉害,“……谢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道谢,但两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谢谢他的跟随,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在那片沉重的寂静里,没有追问,没有安慰,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林朔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用谢。他看着李成瑞苍白疲惫的脸色和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还好吗?”
李成瑞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旁边那家他们常去的、周末也照常营业的小吃店,招牌上“老王酸辣粉”几个字格外醒目。他像是找到了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指了指那边:“饿不饿?我请客。吃点热的,……去去寒气。”尽管阳光温热,但他似乎仍觉得从墓园带回了满身的凉意。
林朔其实并不太饿,但他看得出李成瑞需要做点别的事情来打破这凝滞的气氛,也需要吃点东西补充体力。于是他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家熟悉的小店。周末早晨,店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板老王在柜台后面打着哈欠。看到他们进来,老王熟稔地打招呼:“哟,成瑞,小朔,今天这么早?老规矩?”
李成瑞含糊地应了一声:“嗯,两份,都多加香菜和花生。”他说完,就找了个靠里比较安静的角落位置坐下,似乎不想多说话。
林朔对老王点了点头,也跟着走过去,在李成瑞对面坐下。
小店里的气氛和墓园的肃穆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酸辣粉特有的、勾人食欲的酸香和辣椒油的焦香。很快,两大碗热气腾腾、红油鲜亮的酸辣粉就端了上来。细白的红薯粉浸在通红的汤底里,上面铺着厚厚的肉末、炸黄豆、花生碎和翠绿的香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李成瑞拿起筷子,埋头就开始吃。他吃得很快,有点狼吞虎咽,仿佛想用这滚烫辛辣的食物来填补内心的空洞,或者只是为了用动作掩饰些什么。热气和辣意很快逼出了他额头的细汗,也让他通红的眼眶显得更加湿润,分不清是辣出的眼泪还是别的什么。
林朔吃得慢一些。他小口地吃着粉,偶尔抬头看看对面的李成瑞。看着他近乎自虐般的吃法,心里一阵发紧。
一碗滚烫的酸辣粉很快见了底。李成瑞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和额头上的汗,辣得他吸着气,眼眶也更红了,但整个人似乎因为这强烈的感官刺激而活过来了一点,不再像刚才那样死气沉沉。
他靠在塑料椅背上,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街边稀疏的行人。然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过头,看向林朔。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张扬,只剩下一种经历过巨大悲伤后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坦诚。
“那是我妈。”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比之前稳定了许多,“苏晚晴。牺牲那年,我刚好十岁。”
林朔放下了筷子,安静地看着他,做一个最认真的倾听者。他知道,李成瑞需要说出来。
“也是缉毒警。”李成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不是挺巧的?昨天刚听到那种事,今天就去看了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面的一次性塑料桌布,“我很少跟人提她。我爸工作也忙,后来……我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那份平淡之下压抑着的痛苦,却清晰可辨。
“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她老是加班、出差,经常好久见不到人。回来了,也是匆匆忙忙,身上有时候还带着伤。”李成瑞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但她对我特别好,只要在家,就会给我做好吃的,陪我打球,检查我作业……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像……像没什么能难倒她一样。”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后来……就是那次任务。出了意外,人没救回来……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很多勋章,很多花……可是有什么用呢?”
他转过头,看着林朔,眼睛里是**裸的、尚未结痂的伤痛:“林朔,你知道吗?我宁愿她不是什么英雄,我只要她活着。哪怕她只是个最普通的人,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
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认真,也极其沉重,像一块巨石,投入林朔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林朔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覆盖在李成瑞放在桌面上、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背上。
李成瑞的手很凉。在被林朔温热的指尖触碰到时,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反而像是抓住了什么依靠,手指微微曲起,下意识地回握住了那一点温暖。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小店里只剩下老板收拾碗筷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路过的车声。一种无声的、紧密的连接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建立在共享的悲伤和无声的安慰之上。
过了许久,李成瑞才再次开口,声音低哑:“昨天……看到夏夏那样……我……”他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冲击,“我就控制不住……想起我妈……想起我那时候……”
林朔反手轻轻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我明白。”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所有的理解和支持。
李成瑞看着他,看着林朔清澈眼眸里那份毫无杂质的担忧和温柔,心里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眼神和掌心的温度,一点点地融化了。他忽然觉得,把这一切说出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至少,对面这个人是懂的。
“走吧。”李成瑞深吸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疲惫,但眼神里多了几分释然。他率先站起身,依旧握着林朔的手没有松开,“出去走走,透透气。”
林朔点了点头,跟着他起身。两人一起走出小吃店,**的气息被抛在身后,迎面而来的是初夏上午温和的阳光和微风。
他们谁也没有提议要去哪里,只是默契地沿着学校外围那条熟悉的林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李成瑞一直没有松开林朔的手。两人的手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牵着,走在安静的人行道上。掌心相贴,温度交融,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的纹理和脉搏的跳动。
一开始,两人都有些沉默,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场沉重谈话的余韵里。但渐渐地,周围的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手心传来的稳定温度,让那种紧绷的悲伤感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而安宁的氛围。
“其实……”李成瑞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虽然还带着点沙哑,但轻松了不少,“我妈以前还说过,让我以后找个学习好的、安静的、能管得住我的人当朋友。”他说着,侧过头,看向林朔,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啧,她要是知道是你,估计得乐坏了。”
林朔的脸颊微微发热,被他这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李成瑞更紧地握住。
“别想跑。”李成瑞哼笑一声,手指收紧,与他十指相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事儿我可都干了,看夏夏是,对你……也是。”
这近乎直白的暗示,让林朔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脸颊上的热度迅速蔓延开,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他低下头,不敢看李成瑞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却没有再挣扎。
李成瑞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心情没来由地变得极好。心底那沉重的阴霾,似乎真的被这阳光、这微风、和身边这个人一点点驱散了。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喂,林大学霸,以后……多陪陪我呗?像我妈说的那样,好好管管我。”
林朔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却无比认真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温柔的、带着期待的光亮。他抿了抿唇,心跳如擂鼓,最终,还是极轻极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嗯”了一声。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长长的林荫道上,两个少年牵着手,并肩而行。他们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仿佛再也分不开。
昨日的泪水与沉重尚未完全远去,但此刻掌心的温度与无声的承诺,却像一颗悄然种下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预示着新的开始。
痛苦或许无法被彻底抹去,但至少,从此以后,有人可以分担,有人可以依靠。而对于未来,那似乎也不再是一片看不清的迷雾,而是有了具体的、值得期待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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