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人……咱们这么做,真、真不会遭天谴吗?”
一个粗哑的嗓音打着颤,打破了死寂。抬着棺木前头的李老五,手心全是冷汗,滑得快要握不住杠子。
这夜黑得邪乎,手里那盏气死风灯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泥地,四周是乱糟糟的灌木和歪脖子树,风一过,影子乱晃,像鬼招手。他心里头直发毛。
走在前头提着灯笼的谢夫人脚步未停,昏黄的光晕在她华贵的裙裾上晃动。她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把心咽回肚子里去。”
李老五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想再说点什么。
谢夫人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冷嗤一声,打断了他:“天谴?”
她终于稍稍侧过脸,灯笼的光在她保养得宜却此刻写满冷漠的脸上投下诡异的阴影:“那也得她还能爬得起来告这个阴状才行。”
李老五被这话噎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住。
“人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谢夫人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从城外五里坡的那位高人那儿求来的药。”
她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强调,语气加重了几分:“莫说起死回生,就是阎王爷亲临,也勾不定她的魂。”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带着冰碴子:“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李老五的心里,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敢再言语,只得埋头看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坑洼不平的野地。
他心里头忍不住又想起棺里那位——
谢家那位声名狼藉的大小姐,谢灼音。
那可是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主。传闻里她欺仆虐婢、挥霍无度都是轻的,最骇人的是说她私下炼些邪门的玩意儿,甚至……甚至要饮人血才能活。
虽说没人真见过,但府里下人间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她眼神狠得像淬了毒的刀子,看一眼就折寿三年。就这么个无恶不作的女魔头,竟是谢夫人亲自带着人,用白绫勒紧了脖子,确认没气儿了,才让他们几个胆战心惊的棺夫抬进这薄皮棺材里的。
那身子轻得很,没几分重量,想来生前也没过几天舒坦日子。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的棺材里清晰地传出来。
李老五浑身肥肉一哆嗦,差点扔了杠子瘫软下去。“妈呀!”
他声音劈了叉,在寂静的野地里格外凄厉,“夫、夫人!棺、棺材……里头有动静!是不是……是不是诈、诈尸了!”
走在前面的谢夫人猛地停住脚步,倏地转过身来。灯笼的光骤然照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淬满了怒火和极度的不耐:“放屁!”
她厉声喝道:“哪来的诈尸!跟你说了那药万无一失!高人亲自作法下的药!定是路不平,颠着了!”
她上前两步,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李老五和后面那个同样面无人色的棺夫:“再胡咧咧,自己吓破胆吓死了算你们活该!剩下的银子你们一个子儿都别想拿!”
一旁跟着的谢家二小姐,谢玉瑶,被母亲突然的厉喝吓了一跳,拿绣着并蒂莲的精致绣帕紧紧掩着鼻子,嫌恶地瞥了一眼那口棺材,仿佛里面装着什么腐烂的秽物。
她扯了扯谢夫人的袖子,娇声埋怨道:“娘,快些走吧,这鬼地方阴风阵阵,瘆人得很,女儿害怕,裙子都要被这些野草勾坏了。”
心里想的却是,这抢了她十几年身份的贱蹄子总算是死了,看日后谁还敢同她争太子殿下的青眼。一想到太子殿下,她心里又泛起一丝甜意和期待。
听到银子,李老五和后面那个一直不敢吭声的棺夫勉强定了定神,重新抓稳了杠子。
李老五暗自叹了口气,也是条人命啊,才多大年纪,就这么没了,还落个死无全尸、魂飞魄散、埋尸荒郊野岭的下场。
唉……真是造孽。
谢夫人见镇住了他们,脸色稍霁。
她转过身,继续引路,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恶毒,偏过头对女儿低语,那声音却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后面竖着耳朵的两个棺夫听见:“……放心,死得透透的了,还能翻了天去?”
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段,甚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语调:“娘前日骗她说出去赏春散心,城东桃花开得正好。她倒信了。歇脚的时候,把那药粉混在她最爱吃的那碟子桂花糖糕里了。”
谢玉瑶好奇地眨眨眼:“就是厨房里常做的那种?”
谢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哼,就是厨娘用‘大小姐’你昨日吃剩下的边角料,胡乱加了点糖霜蒸的那个,粗糙得很,她倒吃得香,怕是从来没吃过什么真正的好东西……娘就坐在旁边,亲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吃下去,然后……”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味那场景,“……然后她就掐着自己脖子,眼睛瞪得溜圆,七窍里就那么淌出黑血来,没挣扎几下就没了声儿,断气了啊。”
谢玉瑶听得嘴角忍不住向上弯,又赶紧用帕子死死按住,假意低呼道:“哎呀,娘亲真是……为了女儿,竟亲眼看着……费心了。”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棺木压在杠子上发出的吱呀声在死寂的荒野里回荡。
沉默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一处偏僻得连乌鸦都不愿落脚、只有乱石和荒草的山坳里,谢夫人指了指一块明显是新刨不久的浅坑,坑边还扔着一把铁锹。
“就这儿,赶紧埋了,利索点。”她催促道,语气里带着终于要摆脱麻烦的轻松,“土压实些,别让野狗刨出来了。”
坑边泥土湿润,带着一股子腥气。李老五和另一个棺夫放下杠子,看着那口薄皮棺材,都有些踌躇。
谢夫人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棺盖:“磨蹭什么?打开,验一眼,赶紧完事!”
李老五硬着头皮,和同伴一起用力撬开了并未钉死的棺盖。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和一丝甜腻的药味扑面而来,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
棺木里,谢灼音直接躺在粗糙的木板上,连张草席都没有。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裙,颜色已辨不分明,此刻却被大片干涸发黑的血污浸透。
那些血是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角淌出来的,在她灰败的脸上留下纵横交错的狰狞痕迹,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散大,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里面凝固着死前的痛苦和惊愕。她的双手保持着一种扭曲的姿势,指甲里塞满了挣扎时抓挠棺木留下的木屑和血泥。
谢夫人只瞥了一眼,立刻嫌恶地扭开头,用帕子死死捂住口鼻,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她的眼睛。“真是死相难看,晦气!快合上!”
谢玉瑶更是吓得躲到母亲身后,看也不敢看。
李老五心里一阵发酸,默默叹了口气。这哪像个千金小姐,比乱葬岗的乞儿还不如。他伸手,想替她把圆睁的眼睛合上,好歹走得安生些。
“别碰!”谢夫人厉声制止,“沾了这晦气,你也想跟她一样?赶紧盖棺!”
李老五的手僵在半空,只得缩回来,和同伴一起,沉重地将棺盖重新合上,严丝合缝,隔绝了那副惨状。
“埋土!”谢夫人命令道。
两个棺夫拿起坑边的铁锹,开始一锹一锹地将泥土铲进坑里,黄土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刚埋了没几锹,谢夫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黄纸符。那符纸用朱砂画着诡异的图案,在昏暗的灯笼光下透着不祥。“差点忘了这个。”她说着,走上前,将那张符纸啪地一下拍在了刚覆盖了一层薄土的棺盖正中央,还用力按了按。
“高人给的镇魂符,”她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压着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看她还怎么作妖!”
李老五埋土的手顿了顿,只觉得那符纸刺眼得很。人都死了,还要受这个罪。他埋得更卖力了,只想赶紧干完活离开这鬼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山坳,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得人睁不开眼。灯笼里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轻极快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从他们身边疾掠而过。
“谁?!”李老五猛地停下动作,惊恐地四下张望。
另一个棺夫也吓得扔了铁锹,缩着脖子乱看。
谢夫人和谢玉瑶也紧张地靠在一起。
可四周除了乱石荒草和呜咽的风声,什么也没有。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停了,灯笼火苗也渐渐稳定下来。
“瞎叫什么!”谢夫人定了定神,立刻呵斥道,“是风!吹过石头缝的声音!自己吓自己!快埋!再耽搁天都要亮了!”
李老五心里直打鼓,刚才那感觉太真切了,不像完全是风声。但他不敢再多嘴,捡起铁锹,和同样面色惨白的同伴一起,拼命地铲土。
泥土很快彻底掩盖了棺材和那张黄色的符纸,堆起了一个不高的土包。
“好了好了,就这样!”谢夫人一刻也不想多待,看着那土包,像是终于甩掉了什么巨大的麻烦,“我们走!”
她拉起女儿,几乎是小跑着沿着来路返回。两个棺夫也忙不迭地扔下铁锹,连灯笼都忘了拿,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在后,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荒凉的山坳里,只剩下一个新垒的土坟,孤零零地立在黑暗中。那盏被遗忘的气死风灯,火苗挣扎了几下,终于彻底熄灭,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第一次尝试这类文,内心还有点小激动:-)
不坑大家,一定会完结的[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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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阎罗勾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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