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被重锤砸过。
谢灼音猛地睁开眼,吸入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呛得她咳嗽起来。
她躺在一块硬邦邦的板子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薄被。环顾四周,屋顶能看到几处漏光的瓦片,墙壁斑驳,一张歪腿的木桌,一把快散架的凳子。
……这什么地方?穷酸得硌牙。
她堂堂玄门第一师,就算临时落脚的山洞也比这讲究。
“二小姐!吃饭了!”门外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叫喊,听着很不耐烦,“磨蹭什么?还得三请四催啊!”
二小姐?叫谁?
谢灼音皱眉,撑着发软的身体坐起来。这身体虚弱得可以,一阵头晕眼花。
她下意识抬手想揉揉额角,却发现这手臂纤细得过分,根本不是她那双执掌符文、蕴藏力量的手。
心下疑窦丛生,她跌跌撞撞走到桌边。桌上有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
她低头看去——
水面晃动,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脸色苍白,瘦弱,眉眼间带着一股长期受气包似的怯懦。
谢灼音盯着水里那个影子。
水里的影子也盯着她。
她眨眨眼。
影子也眨眨眼。
谢灼音沉默了。
……这谁?
谢灼音盯着水碗里那张陌生的脸,足有半晌。脑子里纷乱杂沓,前尘旧事、血腥屠戮、至亲匕首的寒光皆支离破碎,混乱交织,理不出半分头绪。
她烦躁地推开那破碗,水洒了一桌。推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个小得可怜的院子映入眼帘。杂草丛生,石砖碎裂,比她刚才那屋子还要破败三分。这真是哪个府邸里小姐的住处?怕是连得脸的仆妇都不如。
正琢磨着该往哪儿去找点像样的吃食,隔壁院子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却吸引了她的注意。两个穿着体面些的丫鬟正一边洒扫,一边低声闲聊,话题似乎正与这院子的主人有关。
谢灼音顺势倚在斑驳的墙边,屏息听去。
原来,这身子的原主名叫谢紫樱。竟是沈家老爷在外头风流留下的种。当年抱回府时,沈夫人谢氏气得险些厥过去,当场就要把这孽种扔进井里。
偏巧那时,谢氏所出的嫡女,名唤沈芊芊的,自出生便体弱多病,汤药不断,眼看就要养不活。谢氏心急如焚,遍寻名医无用,最后不知从哪请来一位游方的高人。那高人掐算一番,说需得一位至亲姐妹的血为引,配以特殊药石,方能稳住沈芊芊的心脉,续其性命。
至亲姐妹?除了这刚抱回来的私生女谢紫樱,还能有谁。
于是,谢紫樱的命运就此扭转。她没被丢进井里,反而被留了下来,养在了这最偏僻破败的院落里,成了大小姐沈芊芊专用的“药引”。每月十五,必要取她一碗心头血,入药给沈芊芊服用。
老爷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嫡女能活,一个外室女算得了什么。谢氏更是将她视作活着的药罐子,平日不闻不问,只每到取血之日才派人过来。府中下人最会看眼色,见主子如此态度,自然也跟着踩低拜高,克扣用度,肆意欺辱。
这谢紫樱自小在这等环境下长大,爹不疼娘不爱,活得连个体面些的丫鬟都不如。常年取血,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加上终日抑郁惊惧,前些日子似乎彻底垮了,人变得痴痴傻傻,时哭时笑,竟是疯了。
听到此处,谢灼音摸了摸这具虚弱身体的胸口。原来那莫名的虚弱感和心口隐约的刺痛,根源在此。
她扯了扯嘴角。好一个沈家。好一个续命药引。
用他人骨血滋养自家明珠,这手段,倒是比她当年饮血修炼……来得更“名正言顺”些。
墙那边的闲聊声戛然而止。
只听刚才那个粗声喊吃饭的老婆子又骂骂咧咧地过来了:“两个小蹄子躲这儿偷懒!叫个人磨蹭到这会儿!那作死的疯丫头呢?还没拖过来?难不成还要老娘八抬大轿去请?赶紧去!把她拎到厨房后头吃饭,别脏了主子们的地界!”
两个丫鬟喏喏应了声,脚步声就朝着这破院子来了。
谢灼音直起身。
这身子的恩怨与她何干?她可不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善人。眼下填饱肚子恢复力气最要紧。
她理了理身上那件皱巴巴的旧衣裙,没等她们进来,自己先一步拉开了院门。
门外两个丫鬟正抬手准备拍门,见她突然出来,都愣了一下。其中一个反应快些,立刻撇撇嘴,语气硬邦邦地说:“二小姐,吃饭了。跟我们来吧。”
谢灼音没说话,只淡淡扫了她们一眼。
那眼神平静,却莫名让两个丫鬟心里一突,下意识避开了视线。怪了,这疯丫头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
两人也没多想,只当是错觉,转身在前面带路,嘴里还不满地低声嘟囔:“真是麻烦……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谢灼音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掠过沿途愈发精致的亭台楼阁,与刚才那破败院落判若两个世界。
她扯了扯嘴角。先吃饱再说。
至于别的?看她心情。
丫鬟将她领到厨房后头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指了指小杌子上摆着的一碗看不出原样的剩菜和半个冷硬的馒头。“喏,吃吧。”
那碗里的东西油污混作一团,散发着一股馊味。
谢灼音眼神一冷,体内残存的本能几乎要让她抬手掀了这破桌子。但念头刚起,一阵强烈的虚软感就袭遍全身。这身体太弱,别说掀桌,怕是拍只蚊子都费劲。
她压下心头火气,目光一转,看到灶台边有一碗似乎是刚煮好还没人动过的白粥。她走过去,端起来,试了试温度,正好。
领她来的丫鬟想说什么,被她抬眼淡淡一瞥,那话又咽了回去。
谢灼音旁若无人地喝完了那碗粥,胃里总算有了点暖意,力气也回来些许。
刚放下碗,一个婆子就风风火火冲进来,尖声道:“谢紫樱!死哪儿去了?少夫人要见你!赶紧的!”
谢灼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这身子。
她跟着那婆子走到一处宽敞明亮的花厅。刚一进去,两边站着的粗壮仆妇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反拧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压跪在地上。
膝盖磕在冷硬的地面上,生疼。
上首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正是沈夫人谢氏。她端着茶盏,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冷冰冰地砸下来:“前日晚间,你去了何处?”
谢灼音心里咯噔一下。前日晚?她刚来,哪知道这身子原主前日晚去了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低下头,尽量让声音显得顺从:“回夫人…我、我记不清了…许是、许是在自己院里…”
“记不清?”谢氏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我看你是骨头痒了,需要人帮你好好想想!李妈妈,给她醒醒神!”
旁边那凶神恶煞的老婆子应声上前,抡圆了胳膊就狠狠扇了谢灼音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
谢灼音头被打得偏向一边,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漫开一股铁锈味。她被迫抬起头。
这一抬头,正好对上谢氏那双写满厌弃和冷漠的眼睛。
谢灼音瞳孔骤然一缩。
这张脸……这张养尊处优、刻薄寡恩的脸,竟和她那“好妹妹”谢玉瑶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年纪更长,更显威严苛刻。
呵。
谢灼音几乎要笑出来。
冤家路窄。
谢氏显然没打算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或许只是想找个由头教训她。不耐地挥挥手:“滚去祠堂跪着,把地擦干净,没弄完不准吃饭!”
一个仆妇粗鲁地将她拎起来,推搡着走向沈府深处阴森的祠堂。
祠堂里烛火长明,香烟缭绕,摆满了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领路的婆子丢给她一把扫帚和一个水桶,恶声恶气道:“仔细点打扫,碰坏了祖宗牌位,仔细你的皮!”说完便锁上门走了。
谢灼音听着脚步声远去,随手就把扫帚扔到了一边。谁爱扫谁扫。
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目光扫过最高处几层时,倏地顿住。
那里赫然立着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名字——她前世那位好母亲,谢家的主母。
原来早就死了。
谢灼音扯了扯嘴角。倒是便宜她了,自己还没亲自回来“报答”她的生养之恩呢。
她视线往下,在一众牌位中细细寻找。从头到尾,从右到左,来回扫了两遍。
没有。
没有她谢灼音的牌位。
看来她那位母亲,真是恨她入骨,连死后都不愿让她名字玷污了宗祠,怕是早就将她挫骨扬灰,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心下冷笑,正要转身,脚下却感觉有些异样。她低头,发现鞋底沾着些尚未干透的泥泞,颜色比院子里的土更深,还带着点特殊的腥气。
她弯腰,随手在鞋边捻了捻,指尖却碰到一小片硬物。扯出来一看,竟是半张被泥污浸染的黄符纸,材质特殊,朱砂纹路诡异,与她所知任何常见符箓皆不相同。
她将那半片符纸在裙摆上擦了擦,就着长明灯的微光仔细辨认残存的符文。
只看了一眼,谢灼音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借魂术。
这是一种极为阴毒冷门的禁术。施术者必是自身怨气冲天且毫无求生之念,甘愿献祭自身全部魂灵,永世不得超生,方能发动。其作用并非害人,而是“借”——寻找一个与自己生辰八字完全契合、命运同样凄苦濒死之人,强行将对方即将离体的魂魄锁住,将自己的残魂硬塞进去,完成一种绝望的“偷梁换柱”。
被借魂者没有选择。要么当时就死,要么就只能被动接纳这外来的残魂,共用一体。
难怪。难怪她明明魂飞魄散,竟还能在这具身体里醒来。根本不是巧合,是这名叫谢紫樱的女子,自己不想活了,用永世不得超生做代价,硬把她从虚无中拽了过来,给她这缕孤魂找了个“家”。
谢灼音捏着那半张残符,半晌无语。
真是……麻烦透了。
日更二哦(^^)
不出意外是一日一更啦啦啦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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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棺中起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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