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乐乐背对着铁门,不敢动。
门外很安静,随后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班长走了,乌乐乐松了口气,虽然有点对不住她。
乌浩森仍在吸烟。
那股烟味早已刻入骨髓,钻入分子缝隙,在每一寸皮肤,每一丝头发,每一缕纤维中缠绕,发出腐烂的恶臭。
本该习惯了这一切的乌乐乐忽然觉得很恶心。
“……我回来了。”
乌乐乐依旧站在原地,不敢动。
“放学了?”
“嗯……”
“明天放假?”
“嗯……”
“过来。”
乌浩森语气强硬,死鱼一般的双眼正透过烟雾盯着她。
她不想靠近,可如果违背他的意思,后果只会更惨。
她握紧书包的肩带,缓缓走了过去。
被细心包扎过的手心在发疼发酸,涂了药水的膝盖在校服发硬的布料上摩擦,微微渗出血水。
所有的这些,乌浩森都看不见。在他的瞳孔里,乌乐乐只看到自己长过锁骨的头发。
带着臭味的手抬起,夹起她脸颊旁扎不起来的几缕碎发,于指尖摩挲。
“真好看,都能扎马尾了?要不现在就剪了吧。”
逻辑思维凌乱不堪,乌浩森的语气却不容反驳。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乌乐乐咬紧嘴唇,说:“街口的发廊搬走了,得坐地铁,有些远,来不及。”
“那就明天,明天不是放假吗?”
“……好。”
“真乖。”
“……”
“来,坐下吃饭。”
“我不饿。”
“已经吃过了?”
“嗯……”
“谁给你吃的?”
“在……学校……”
乌乐乐撒了谎。
“又是那个姓陶的女人?”
“……和她没有关系。”
“那就坐下!”
乌浩森的声音陡然增大,乌乐乐浑身一抖,赶紧坐到自己惯常的位置上。
椅子被拉开,父亲绕过餐桌,走到她身后,贴心地帮她把书包取下。
男人的气息很重,打在她的脖子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触碰着她的马尾,突然把上面的蓝色发圈扯下。
长发散开,班长的发圈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以后,不要随便带人回家,更不要让我看到这种不入流的妖艳东西,知道吗?”
“……知道了。”
碗筷的碰撞声从厨房传来,乌乐乐定定地看着垃圾桶,掐紧了大腿上的软肉。
那天晚上,她没有打开无线电。
她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耳边是母亲的声音。
——乐乐,孤独的时候就往天上发送电波,属于你的人会听见。
她的声音,深空魔女听见了,可是,那又能怎样?
她蜷缩成一团,用被单把自己牢牢包裹。
黑暗中,她摸到了两面奖牌。一块金色的,一块银色的,凉凉的躺在手心里。
那晚,乌乐乐睡得很不安稳,凌乱的梦境让她的脑子变成一团乱麻。
有时候是班长的蓝色发圈,班长的背影,班长的手,有时候是陶桃的拉面,陶桃的相机,它们在乌乐乐的呼吸中混乱,消散,最后变成了深空魔女的笑声——怎么又在乱来?
倏然睁开双眼,她的脸颊是滚烫的,额头也是滚烫的。
乌乐乐想,她大概是发烧了。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她翻开薄被,从床头书桌的抽屉里摸出电子体温计,怼在额头上。
良久,上面都没有发出声响。她取下来一看,大概是太久没用,没电了。
糟糕,太糟糕了。
她用力一甩,体温计被泄愤般地摔在了床上,发出两声闷响。
从理性上来说,乌乐乐现在应该做的,是从床上起来,去找家里唯一的成年人,然后,他们会坐地铁到最近的医院,挂号……
想到这,她不敢出去。
外面到处都是发廊,各种高级沙龙,保不齐路过哪家打折的,乌浩森就会把她交给某个陌生人,让他来主宰自己头发的命运。
她滚下床,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门把手上的锁扣。
咔哒一声,她的心脏跟着怦怦乱跳。
她不能出去,她不要出去……
她把手探入床底,拿出一个铁盒,里面装着她偷偷藏起来的药片。
里面有退烧药,过期了,她不管,就着一口凉白开灌了下去。
然后,她假装一切如常,脱掉睡衣,套上长袖长裤。
她坐到书桌前,打开无线电,戴上耳机,做题。
大脑变成了浆糊,喉咙在发痒,随时想要咳嗽,她忍着,裹紧被单。
她对着麦克风,轻轻地朗读题目,然后一笔一画地写下答案。
很快,耳边传来深空魔女的声音。
“你昨晚怎么没来?”
乌乐乐吸了吸鼻子,确定自己不会咳出声,才按下按键,说:“家人回来了,没时间。”
和过往相比,对面的回复来得很快:“你感冒了?”
“……没有。”
“你声音不对。”
“只是有点喉咙痛,吃过药就好。”
“为什么不去医院?”
“不想去……你要陪我做题吗?”
“你家大人呢?”
“……在忙。”
“你可以找你同学,比如你家班长。”
“不用,我家班长挺忙的……你要陪我做题吗?”
“……”
“魔女姐姐,你要陪我做题吗?”
“……我想带你去医院。”
怎么又绕回去了?
她说了不去就不去。
她吸了吸鼻子,决定不去管她了,自顾自地读题,声音越来越轻。
乌浩森平等地讨厌每一个靠近她的人,譬如陶桃,譬如教生物的老先生,专门画圆的老数学,还有做实验不戴手套的帅阿姨。如果被他发现班长……
她不能给他们添麻烦。
突然,身后传来撞击房门的声音。
“乌乐乐,开门!”
她吓得摘下了耳机。
“你为什么要锁门?你是不是又偷偷玩什么无线电?”
乌乐乐怔怔地看着门口。
完了,吃过药之后,她忘了开锁。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声音由近到远,然后又再次靠近,“这房子是我,你也是我的,我让你锁门……我让你锁门,我让你锁门!”
哐啷一声,房门被斧头砸开了一个大洞,门把手连同机械锁一起,掉在了地上。
乌浩森狰狞的脸在斧头的反射下泛起青光,像地狱来的魔鬼。
也许,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乐乐你说话!”
深空魔女的声音从手边的耳机传来。
那声音很微弱,可对面的人大抵已经在拼尽全力的大喊。
似乎是注意到了那微弱的声音,乌浩森忽然一歪头,看向桌上的银色耳机,随后一把扯下,砸向地面。
深空魔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是谁?”乌浩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连你也要丢下我,是吗?连你也要逃走,是吗?”
最后那一声质问,乌浩森几乎是用吼的。
乌乐乐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斧头。
那斧头距离她只有十厘米,只稍一扬手,她就能变成无头冤魂。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班长和陶桃的脸忽然出现在了脑海里,一股原始的求生**,让她猛地握住了手边的摩斯电码发送器。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在乌浩森反应过来之前,她反复按下求救信号。
“你这家伙!”
乌浩森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随后,他丢下斧头,一把拽住乌乐乐的头发,把她扔出了房间。
信号被迫中断,乌乐乐看见乌浩森举起了斧头。
斧头之下,无线电毁了,电脑被劈成了两半,奖牌散落在地上,她的房间被砸成了碎片。
她扭过头,不敢看,可目之所及,班长的发绳正躺在垃圾桶里,上面铺满了残羹剩饭。
天塌了。
乌乐乐把自己缩成一团,企图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一切破坏结束,乌浩森气喘吁吁。
“我、我得让你长点记性……”
他很忙碌,这边刚丢下斧头,那边便又开始寻找新的工具。
他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进进出出,翻箱倒柜,忙乱中,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把剪刀。
“一看到你长长头发,我就知道不对劲。果然,果然啊,你心都野了,不着家了,跟你妈一个样……乐乐啊,乖……”乌浩森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
他走到乌乐乐身前,蹲下,缓缓捧起她的长发。
剪刀的寒光闪过,似乎是料到他要做什么,乌乐乐猛地瞪圆了双眼,挣扎。
锋利的刀尖划过,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乐乐啊,别乱动,你看,都受伤了……你乖,剪完头发,爸爸给你买草莓蛋糕……”
“我不要……”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乌乐乐挣脱开乌浩森的桎梏,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向大门。
可乌浩森根本不给她机会。他只需要握住那纤细的脚踝,便能轻而易举地把人拖回来,按在地上。
——咔嚓,咔嚓,咔嚓。
乌黑的碎发落下,乌乐乐放弃了挣扎,茫然地看着地面。
“乌先生,你在家吗!”
是陶桃。
陶桃把门拍得轰隆隆地响。
乌乐乐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缓缓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就在门边的那扇窗,她看到有人影闪过。
“乌先生,请你开门!”
“又是那个碍事的女人……”乌浩森吐了口口水,用巨大的手掌捂住乌乐乐的嘴巴,温言细语,“乐乐,别出声,他们很快就会走的,你不用怕,不用怕……嗯,知道吗?”
乌乐乐眨眨眼,盯着窗后的那道人影。
“乌先生,我是附近派出所的,请开门配合调查。”
“靠,这个疯女人!”
“如果你再不开门,我们不排除采取强制措施。”
“切!”
乌浩森终于放开了乌乐乐。
他扔下剪刀,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将上面的碎发一一弹落。
他朝乌乐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大门拉开了一条缝。
透过那道缝,乌乐乐看到了班长。
逆光之下,她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头长直发和对方修长的轮廓,可只是这一眼,她认定了那是班长。
怎么办?
她别过脸,抱着头,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太狼狈了,别看。
“怎么啦?”面对来人,乌浩森很不耐烦。
“有人举报你正实施家庭暴力。”
“谁?又是你啊,姓陶的?”
“乐乐呢?”
“去图书馆了。”
“你让我进去看一眼。”
“你凭什么?”
“就凭……”
“老陶,没必要和他废话。”
“阿冉,你要做什么?”
哐啷一声巨响,门边的窗户被砸穿了,玻璃碎了一地。
紧接着,铁门被砸变形,乌浩森踉跄地倒在了地上。
乌乐乐背对着门口,余光中看到了个红色的灭火筒。
灭火筒徐徐滚落在她脚边,她认出了灭火筒后面的那双运动鞋。
她怔怔地抬眼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班长的表情,便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香味。
那一刻,她想起了班长的名字,带着些许不确定:“……薛……冉?”
薛冉身形一僵,下一秒,双手更用力地抱紧她:“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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